“可是你后來,還是愛上了原非白,”蘭生慢慢低下頭去,竟隱有恨意,“是故,永業三年,我決意陪你沖下山去,至少我可以戰死沙場,光榮地死去,也好過成為殺人工具,殺死孽父,或是死于孽父之手。我甚至幻想著,也許我可以帶你逍遙天下,逃避這可惡又可憐的命運?!?
蘭生哽咽著沉默了,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把臉轉向窗欞外,淚流滿面。
窗外的大雪紛紛揚揚地下得更大,似要覆蓋一切的悲傷和罪惡,還人間一個干干凈凈,而屋內三人早已肝腸寸斷。
“大哥,還記得四妹同我們講小美人魚的故事嗎?”他慢慢睜開眼來,轉過臉來,猶帶著淚痕,笑著對于飛燕說道。
于飛燕點點頭,也笑了。
蘭生滿面愧悔,無限艱難地出聲道:“像我和陽兒這樣的人,本不配有情愛,我們這一生注定是孽子,又淪為復仇工具,可是卻不自量力地貪戀上了俊美的王子,所以、所以命里注定是要化成泡沫?!?
我再也忍不住,撲上去緊緊抱住蘭生,深深哭泣,“求你,不要這樣說,二哥?!?
我想起來了,當年我講起美人魚的故事時,宋明磊聽得非常認真,也是這樣,他的俊面上帶著笑,那天狼星一般的目光是這樣清澈溫和。當說到小人魚最后犧牲自己,化作泡沫時,雖然他反問了一堆問題,可是他的眼神竟然閃過一絲驚痛。
“我說過,等回到原家,你便一定要將我火焚了,因為我只是幽冥教的實驗品。那趙孟林給我下了一種奇怪的蠱蟲,連林大夫也找不到是哪種,我自己就更不知道將來會變成什么樣子。再者,我同陽兒死了,也許、也許能平復明家后人的怨氣。明、原兩家相爭,應該有一個了斷了。如今新朝已至,更應該還天下苦難眾生一個太平,”他俊美的臉上淌滿淚水,目光卻有著袒露一切的釋然。他慢慢向我們伏地,磕了一個響頭,直磕得額頭滴血。我同于飛燕趕緊去拉他,可是他卻死也不肯起來。
他的淚珠和著鮮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他堅定地說道:“我和陽兒一起罪孽地出生,一起不顧一切地殺人、復仇一起設計了那么多無辜的朋友,甚至是親人害了他們一輩子,如今雙手沾滿血腥,不可原諒,還請大哥和四妹替我好好照顧重陽,那是陽兒唯一的骨血,請你們把陽兒也一起火化了吧,一半的骨灰隨同原非煙葬在一起,另一半骨灰就同我的骨灰混在一起,然后撒到大海里,這樣也許干凈些兩個孽子還能做個伴,黃泉路上也不至于那么冷清?!?
說畢,他猛地奪過我腰間的酬情,決然閉起眼睛,向自己胸膛刺去。
宋明磊慘死的樣子又浮現在我眼前,我肝膽俱裂,驚呼一聲,于飛燕早已一個手刀,快如閃電地劈手奪過蘭生手里的酬情。
咄的一聲,酬情被于飛燕甩到圓柱高處。
我趕緊死死抱住蘭生,撕心裂肺地大哭,“二哥,你要干什么呀?!?
“二弟,我對那個二弟也說過同樣的話,每個人都沒法選自己的爹媽出生,就像我也沒法改變,那個殘暴的潘正越是我生父,”于飛燕虎目含淚,使勁揪起蘭生的僧衣前襟,將他拉起來,面對面對他吼道。可蘭生的面目一片死灰,目中已了無生意。
于飛燕狠狠搖了搖他,迫蘭生直視著他的銅鈴大眼,繼續說道:“我從來沒有同你們說過,當我第一次打退突厥,受了先朝的封賞之時,我一心想把我那娘親接到西安過好日子,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消息一傳到聊城,我那苦命的娘親卻因為擔心自己賤妓身份,影響了我的前程,竟然懸梁自盡了!她苦了一輩子卻落得如此下場”
于飛燕淚流滿面,好不容易平復了下來。我和蘭生訝然地流著淚,從未曾想過一直看似快樂粗憨的于飛燕曾經忍受這樣的痛苦。
“她只給我留了一封信,她希望我不要成為弒父的罪人,放下仇恨,為了自己好好活”于飛燕哽咽地搖搖頭,慘然道:“可是機緣巧合,我后來還是殺了潘正越?!?
于飛燕坦然道:“可是我不后悔,因為我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這天下早日太平所以哪怕擔上弒父的罪名,我也從來不覺得辜負了我娘親?!?
于飛燕緊緊抓著蘭生的肩膀,堅定地說道:“每個人都有選擇命運的權利,二弟,你當明白,這世上,最艱難的不是死去,而是好好活著!”
于飛燕的話如當頭棒喝,蘭生怔在那里。
于飛燕繼續說道:“過往種種皆已煙消云散,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再不要回這傷心之地,不管怎么樣,得為自個兒好好活一回,哪怕是為了贖罪,也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