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因這闔府上下,誰不知道賈赦夫婦是最不講體統的,偏怎么突然就顧及起榮國府的顏面風評了?
于是王熙鳳笑著婉拒道:“我身邊的人,又怎好勞太太勞心費力?您只管放心就是,媳婦一準兒安排的妥妥當當。”
邢氏倒也料到事情不會一帆風順,又試探了兩句,見王熙鳳愈發堅決,咬死了不肯交出來旺夫婦的身契。
她便退而求其次道:“既如此,我就不多事了——不過等到她夫妻脫籍的時候,可一定要有我在場才成!”
這是邢氏和賈赦商量出來的法子,只要王熙鳳應承下來,邢氏屆時就可以硬拖著不肯露面,暗地里催逼焦順拿銀子贖身。
王熙鳳不明就里,還以為她也是想市恩于焦順。
雖然有些不情愿,但這畢竟沒什么要緊,況且也不好因為些許小事掃了婆婆的顏面,故此她便應承道:“既然太太有意,媳婦自然……”
“二奶奶、二奶奶!”
這時平兒突然滿臉焦急的尋了過來,似是要稟報什么,見到邢氏在旁,忙又臨時改口道:“老太太讓太太和二奶奶趕緊過去,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婆媳二人見她神情有異,心下都有些納悶。
邢氏不便探問,王熙鳳卻沒有顧慮,當下忙將平兒拉到一旁,追問究竟。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平兒悄聲道:“老壽星方才突然就惱了,那臉陰的什么似的,吩咐讓一家子人都去榮禧堂湊齊——待會兒奶奶可千萬仔細些!”
這一說,王熙鳳就更莫名其妙了。
大好的日子,又趕上賈政千里迢迢回來,方才老太太直樂的合不攏嘴,怎么突然就惱了?
莫非是寶兄弟……
想到方才一直不曾見到寶玉,王熙鳳就以為是寶玉又鬧出了什么亂子,不由的暗嘆一聲,隨即打起精神就準備從中說合。
等到了榮禧堂內,見到一臉頹唐的寶玉,王熙鳳就更是認定如此了。
她照著素日里爽朗一笑,正要上前賣乖,不想賈母卻開口道:“且等人到齊了再說。”
王熙鳳一愣,東西二府里的頭面人物都已經到齊,這時候還要等誰?
正疑惑間,就見從外面走進兩男一女。
打頭的正是來旺,緊隨其后的則是徐氏、焦順母子二人。
眼見這一家三口上前見禮,老太太才終于擠出些笑模樣,拄著拐杖起身,抬手虛扶道:“快起來、快起來。”
等來旺幾個起身,她又繼續道:“本想著等過兩日再說,可又想著好事成雙,就一塊辦了也省得再惦念——鳳丫頭,來旺夫婦的身契可還在你那里?”
怎么老太太也問身契?
王熙鳳下意識瞥了邢氏一眼,上前笑道:“在呢、在呢,老太太要用,我讓平兒去取了來?!?
“去拿來吧。”
老太太微微一揚手,等平兒領命去了,又對來旺夫婦笑道:“自今往后,咱們就只當是親戚處,只是千萬也不能短了往來?!?
只這一句,便斷了主仆之契。
眾人詫異之余,倒也并未覺得驚奇,畢竟以焦順如今的勢頭,給來旺夫婦脫籍是遲早的事情。
內中唯獨賈赦和邢氏面有異色。
來旺夫婦對視了一眼,按理說這時候就該演一出主仆情深,假裝不愿脫籍離開,但兒子畢竟身份不同了,再這么演似乎又有些不妥。
正遲疑間,焦順踏前一步跪倒道:“多謝老壽星恩典!”
“起來、起來!”
賈母親自上前扶起了焦順。
他又趁勢笑道:“老太太既說是當親戚處,那我們可不急著搬出去了,總也要拖個三五年,等新宅子成了老宅子再說?!?
“哈哈……”
老太太哈哈一笑:“莫說三五年,便十年二十年也只管住著——往后若得閑,就和寶玉一起過來,這老了老了就越喜歡和少年人相處,尤其是你這般有出息的好孩子!”
這邊和焦順閑話幾句,賈母便又重新坐回了原處,臉上的笑意也一點點的消失了。
眾人見狀,都是大氣不敢喘一聲。
半晌,她才又道:“我昨兒做了個夢,方才讓人解了解,卻是不祥之兆,需要有人為家中誠心祈福,方可消災解惑。”
說到這里,老太太拄著拐杖環視周遭,最后目光落在了賈赦身上:“老大。”
賈赦一個激靈,忙上前躬身道:“母親有何吩咐?”
賈母也不急著開口,盯著賈赦滿眼的怒火。
她因奪爵一事,起初對焦順也頗有幾分不喜,但自從焦順助力寶玉上達天聽之后,這些許排斥也就煙消云散了。
更何況月前工部驚變,充分展現出了皇帝對焦順的器重與欣賞,老太太為此也多了三分忌憚。
誰知這當口賈赦為了幾千兩銀子,竟就要與其反目成仇!
用的還是拿捏來旺夫婦身契的蠢法子,這要是傳到外面,榮國府只怕就要淪為笑柄了。
不!
早在那孫紹祖登門叫罵的時候,榮國府就已經淪為笑柄了。
偏那件事情也是這孽子招惹的!
想到這里,老太太長出了一口濁氣,板著臉道:“你從今兒起搬到小佛堂里閉門祈福,每日抄寫一篇《佛說輪轉五道罪福報應經》,再大聲誦讀十遍,如此百轉千回,方可功成身退!”
賈赦聞臉都綠了。
先前因孫紹祖一事,他就曾被勒令在家緊閉月余,不過那畢竟是在家里,雖然出不了門,但在東西二府肆意取樂卻是無礙的。
而這回卻是要關進佛堂里三個多月,還要每日里抄經念誦,這豈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當下也顧不得是在老太太面前,急道:“母親,這怕是……”
“怎么?你不愿意為家中祈福消災?”
“兒子、兒子身體不適,不如還是讓邢氏代為……”
“身體不適,才正該去佛堂里靜養一段時日。”
眼見連推脫到邢氏身上都不成,賈赦愈發沒了忌諱,索性挺直腰板質問道:“母親素日里有什么好事,都先緊著老二,這祈福消災為何不讓他去,偏要我去?!”
“大哥!”
賈政見狀也惱了,起身厲喝一聲,隨即跪倒在賈母面前:“兒子愿為家中祈福!”
賈母卻不看他,依舊直勾勾盯著賈赦道:“你是長兄,他又有公務在身,自然只能你去——你若不去,老身便自去佛堂,拼著這把老骨頭為你們消災解禍!”
“母親,使不得啊!”
“老太太萬萬不可!”
“叔父,你就應下吧?!?
“老爺,可不敢將老太太氣出個好歹來!”
這話一出,登時全場嘩然,有勸老太太的有勸賈赦的,亂哄哄鬧作一團。
賈赦見眾怒難犯,再這么下去,只怕要落個忤逆的罪名,也只得不服不忿的翻身跪倒,悶聲道:“母親不要生氣,兒子答應就是了。”
賈母將手中龍頭拐杖一頓:“現在就去!”
賈赦恨的直咬牙,起身也不多話,轉頭就往外走。
邢氏見狀,也忙告罪一聲追了上去。
走出兩步,賈赦忽得想起了什么,猛然回頭望向了焦順,卻看到焦順也正好不避諱的望著他,見他回頭,更是挑釁似的揚了揚眉。
刁奴欺主、刁奴欺主??!
這下賈赦哪還不知是走漏了風聲?
不過他倒沒猜到邢岫煙身上,只以為是邢氏不慎泄密,故此又瞪了邢氏一眼,胸膛擂鼓似的起伏著,咬牙切齒道:“壞了爺的好事,等出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邢氏聞打了個寒顫,再看賈赦那前所未有的怨毒模樣,心下更是惶恐不已。
她可是知道,賈赦在那廣交會上學了不少,讓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陰損法子,前些日子就曾有開臉丫鬟被其折磨的不成人形,這若是用在自己身上……
不成!
在老爺出關之前,必須想個法子找不找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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