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農歷十月天氣漸冷,四面環水的藕香榭顯然不適合再做集會之所,于是次日一早,大觀園眾小就約在了蘆雪庵內聚齊。
一來難得能集體出游,二來又能見到寶釵寶琴姐妹,故此姐妹們興致頗高,你一我一語的猜著明天的題面,又有人提議親手做些小禮物帶去給南安郡主。
在探春和史湘云的極力烘托下,連素來不怎么合群的迎春、惜春也都參與其中,唯獨賈寶玉縮在一角落落寡歡。
眾人都知道他是在為‘求官’的事煩惱,昨兒該勸的也都勸過了,今兒再勸也是無用,所以干脆便都選擇了無視,免得又被他遷怒。
但這無視的態度,卻讓賈寶玉愈發氣悶起來。
于是鉆牛角尖似的想道:我還沒當官呢,姐妹們就已經跟我疏遠了,等我做了官兒,每日里奔波在外的,還不定成什么樣子呢!
就這么瞎琢磨著,心中抵觸愈發濃重,于是暗暗祈禱昨晚上母親出師不利,最好是被焦順一口回絕。
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忽就聽李紈派人傳信兒,說是王夫人已經從薛家回來了,還帶了不少的禮物,都是薛姨媽和薛家二太太臨行時托王夫人捎給眾小的,如今就堆在清堂茅舍里,等著各人去領。
“虧姨媽她老人家還惦記著咱們。”
史湘云和薛姨媽最是熟稔,當下起身拍手笑道:“走走走,咱們快過去瞧瞧,順帶也給太太問安。”
探春第二個跳出來響應,后面林黛玉、迎春、惜春也便都隨大流的起身。
眾人呼呼啦啦往外走,唯獨賈寶玉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大家雖明白他的心情,但也不好就這么丟下他走了,于是探春便問:“二哥哥,你不去么?”
“我、我就不去了。”
賈寶玉有氣無力的擺擺手,起身道:“早上出來的急,也沒吃什么東西,我先回去填補填補。”
說著,反倒越過眾人,搶先出了蘆雪庵。
眾女面面相覷,除惜春外都忍不住暗暗嘆息。
小時候懵懵懂懂,只覺得這樣肯陪著姐妹們一起玩鬧,又能放得下豪門公子身段哄人的哥哥弟弟,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伴當。
但隨著年紀漸長,需要留心留意的東西也越來越多,賈寶玉的缺點就暴露無遺了——尤其這兩年還有個焦順在旁邊做對比,同樣的溫柔體貼小意殷勤,可在立業方面兩人的成就卻是天地之別。
但男兒在世,怎能不做一番事業?!
賈寶玉鬧別扭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眾人早已經習以為常,所以感嘆完,也便將這事兒拋在了腦后,一路嘰嘰喳喳趕奔清堂茅舍。
眼見離著不遠,史湘云忍不住喃喃道:“也不知寶姐姐捎了什么回來沒。”
“明兒就見著了,還有什么好捎的?”
探春不以為意的道:“再說了,寶姐姐可不像咱們,當不了家、做不得主的,有什么直接差人送過來就是了。”
說到后半截,忍不住露出艷羨之色——眾女當中,也就她對這方面最是在乎。
林黛玉聽了,立刻道:“你們快聽聽、快聽聽,三妹妹這是急著要做管家娘子了。”
眾人都忍不住笑,探春先是有些羞窘,但很快便又恢復了情緒,抱住一旁笑彎了腰的史湘云道:“咱們這個年紀,想做管家娘子又有什么錯?云妹妹,你說是也不是?”
“為什么問我?”
史湘云有些納悶,旋即又搖頭道:“有邢姐姐在,我往后也不用操心太多。”
“你倒是會偷懶,可惜邢姐姐的身份畢竟差了些。”
探春意味深長的提醒了一句,不等眾人反應,便又連聲催促大家加快腳步。
等眾人到了清堂茅舍,王夫人卻正與邢氏在客廳里說話。
見來的盡是鶯鶯燕燕,唯獨沒有寶玉在內,王夫人臉色微沉,只吩咐彩霞、彩云領著姑娘們去領禮物,便再沒說旁的。
于是眾女又魚貫而出,準備轉到東廂房里分發禮物。
這時斜下里卻又殺出了李紈,單獨將探春叫到一旁,悄聲道:“我剛把襲人叫來把梅花扇的事兒跟她說了,她們院里人最雜,跟外面勾連也最多,偏真要是從那院里傳出去的,我又不好越過寶玉處置,所以還不如干脆交給襲人來查。”
“這倒使得。”
探春微微點頭:“太太已經許諾讓她給哥哥做姨娘了,她應該不會為了這些蠅頭小利犯險。”
頓了頓,又道:“二姐姐屋里只怕也要盯緊些,她以前任事不理,還鬧出過奶嬤嬤監守自盜的事情——唉,她現在雖比以前硬氣了些,對下面人還是不聞不問。”
“能改一改性子,就不錯了。”
李紈又道:“重點還是在你那記號上,若你自己就能改動當然最好,若不成,就盡早找姐妹們群策群力。”
她二人正商量著,忽就見一個婆子自客廳里出來,匆匆忙忙的離開了清堂茅舍。
“這多半是去找二哥哥的。”
探春說著,又忍不住嘆氣:“只希望不要給焦大哥添麻煩就好。”
李紈嘴上不說,現下卻暗笑,這三姑娘原本還對焦順喊打喊殺的,誰成想才不到一年功夫,胳膊肘就已經向外拐了?
話分兩頭。
卻說那婆子果是去傳話的。
襲人得了消息自然不敢怠慢,忙尋至堂屋上房,就見賈寶玉正翹著腿躺在床上,翻看一本艷俗小說,不遠處的書桌前四書五經散落了一地,有幾本還沾染上了墨跡。
“呀!”
襲人忍不住驚呼一聲,回頭對在屋里服侍的秋紋道:“你是怎么回事,這掉了東西也不說拾掇拾掇!”
“我倒是想拾掇。”
秋紋沖賈寶玉撇了撇嘴,又無奈的攤了攤手。
“唉~”
襲人嘆了口氣,再沒管那些慘遭遷怒的正經書,湊到床前道:“二爺,太太差人請您過去呢。”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