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剛剛結束了早朝的隆源帝,端坐在御桉后面翻看著奏折,看似是在認真處理政務,但眉眼間卻透著幾分神思不屬。
按照焦愛卿昨兒在奏折里說的,他今兒應該就要去梅家吊唁了,也不知后續究竟如何。
說實話,若是完全你情我愿的勾當,便焦順描寫的再詳實生動,皇帝也未必會如此上心,畢竟再怎么說,他也是擁有眾多后宮佳麗的天下共主。
但后宮佳麗雖多,似賈元春那樣相對矜持的都屬鳳毛麟角,欲拒還迎、甚或是不情不愿的卻從未親眼見過——就算有,肯定也不敢當面表現出來。
因此焦順那篇文章,正戳中了皇帝追求新鮮刺激的心思。
當然了,這主要還是因為隆源帝多少還是個體面人,若不然得了那篇文章啟發之后,就不是急等著下文,而是直接下場‘汝妻子吾養之’了。
正提筆走神,就聽一旁戴權輕聲道:“陛下,太上皇傳召隋閣老入宮了。”
隆源帝的情緒一下子由晴轉陰,將手里的毛筆摔在山字比架上,如鯁在喉的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控制住自己沒有直接惡相向。
上回召見焦順之后,有許多問題都得到了解決,但卻并不包括隋閣老的事兒,畢竟事涉太上皇,焦順怎么也不敢胡亂拿主意,只能敷衍了事。
他都只能敷衍,皇帝就更沒招可想了。
偏隆源帝又不想食而肥,損害自己好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威信。
怪道自古都說忠孝不能兩全呢。
也不對,這個‘忠’字用在自己頭上好像不太合適。
該換個什么詞兒才好呢?
…………
就在皇帝摳字眼的同時。
工部后衙里正在召開例行會議,與會的除了尚書和兩位侍郎,還有各司的郎中以及焦順這個司務廳主事。
而這次會議頭一個議題,就是討論該如何應對,有人針對還在研判當中的京西鐵路,意圖暗中扇動送水工鬧事的事兒。
前兩天討論這事兒的時候,皇帝其實是傾向于放長線釣大魚,先坐視送水工們鬧起來,然后再將為首之人連同幕后黑手一網成擒。
但焦順則認為工學新立,最好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尤其是在這種涉及民生領域的方面,不然一旦鬧出群體事件,就算最終能妥善處置,也難免會授人以柄。
于是在得到皇帝認可之后,焦順就把這事兒上奏到了部里,然后不出意料的,上面又勒令司務廳制定出應對的方案,然后再拿到例會上進行討論。
卻說被點名之后,焦順立刻起身出列,朗聲道:“下官以為,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主要是官方與民間溝通不暢,所以司務廳擬召開一場面對面的官方發布會,徹底澄清誤會。”
“發布會?”
眾工部官員面面相覷,百工司郎中趙熠因焦順最為熟悉,便主動開口問道:“卻不知這發布會究竟是什么意思?”
焦順沖他略一欠身,解釋道:“其實就是面對面把話講清楚,地方官府遇到緊急事件,往往也會采用類似的做法,只不過那是被逼無奈,而發布會則是在事態進一步發展之前,主動對百姓做出澄清解釋。”
眾人再次面面相覷。
左侍郎蔣承芳皺眉道:“這是不是有損朝廷體面?若要澄清謠,大可發布榜文公示與眾,何必要開這什么發布會?”
“啟稟大人。”
焦順微一躬身,正色道:“雖說我朝百姓識字率遠超歷代,但底層的送水工終究還是以文盲居多,屆時還要仰賴口口相傳才能為他們所知,而這當中若有人斷章取義,仰或是故意曲解,卻怕是反倒會令誤會加深。”
說白了,他焦某人和工部新政,在大多數讀書人看來無異于眼中釘肉中刺,抱著這樣的心思,再好的經也得給他們念歪了,更何況這事兒本就有幕后推手。
“至于朝廷體面……”
焦順道:“咱們可以請各大報社派出編輯參與,再允許百姓們旁聽——這一來明面上,咱們是對各大報社發布消息,實際上又能把事實真相,開誠布公的告知百姓。”
蔣承芳沒在語,但也沒有表態支持,顯然他還是覺得沒必要如此,但既然焦順還知道顧全體面,也就沒必要再強硬阻攔了。
“咳~”
這時尚書陳禮輕咳一聲,問道:“司務廳準備如何澄清此事?”
“回稟大人。”
焦順答道:“我們認為既是要面向普羅大眾進行澄清,就要做到簡潔有力清楚明白,最好用一句朗朗上口容易記住的話,總結出所有的核心內容——譬如說:少了中間商賺差價,老百姓落實惠,挑水工掙的多!”
他那抑揚頓挫的聲音落下之后,大堂里好一陣子都沒人說話。
尚書陳禮的表情更是如同便秘一般。
怎么說呢,這話確實達到了‘簡潔有力、清楚明白’,可就是不像官方口徑。
若擱在以前,他只怕就要當場否定,讓焦順重新想個文雅些的口號了。
但焦順如今雖仍在司務廳,實則卻已經擁有了相對獨立的地位,再加上皇帝毫無保留的信任,陳禮覺得沒必要為了這么點兒小事兒跟他較真兒——反正就算鬧了笑話,也是他焦某人頂在前面。
于是焦順的提議,便在有些詭異的氣氛當中獲得了通過。
后面的議題且不贅敘。
卻說等從后衙出來,已經是臨近中午了。
焦順略有些疲憊的揉著太陽穴,回到自己的值房里,忽見下首勐然間站起個人來,他這才想起自己還約了梅廣顏見面。
當下展顏笑道:“原以為半個時辰就能回來,誰成想……勞梅大人在此久侯了。”
“不敢。”
梅廣顏忙拱手道:“朝廷公務要緊,大人不必在意下官。”
“公務要緊,這五臟廟也不能不祭。”
焦順說著,摸出懷表看了眼,又道:“走,咱們找個酒家小酌幾杯,然后再去工學視察不遲。”
梅廣顏聞不由面色古怪。
如果說焦順執意要去自家吊唁,還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意圖的話,那眼下這可就是明晃晃的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