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亮未亮。
永定門鋼鐵廠糾察隊副官宿舍內(nèi),孫銘騰摸著黑換好了常服,端著木盆到外面,先拿竹竿捅穿了水井里薄冰,然后一邊搖著轆轤把水桶放下去,一邊打著哈欠埋怨道:“這賊老天,都過了二月二龍?zhí)ь^了,怎么還這么冷?”
他搖晃著繩子汲了半桶水,搖上來倒進木盆里,嘶嘶哈哈的吸著涼氣抹了兩把半,登覺精神百倍。
于是大步流星的出了院門,跨過廣場來到營房前,挨個拍門呼喊:“起了、起了!昨兒報名要去護衛(wèi)焦大人的,都特娘趕緊給我穿好衣服!”
里面有含湖回應(yīng)的,又都都囔囔抱怨的。
不到半刻鐘的功夫,便有五個身高體壯的糾察隊員摸黑出來,孫銘騰把剛從器械間拿來的膠皮棍兒挨個發(fā)下去,又讓他們胡亂用冷水抹了把臉,然后大手一揮:“出發(fā)!”
然后一行六人便排成長蛇陣,小跑著出了鋼鐵廠,順著長街往焦府趕。
一路無話。
臨近紫金街,陸續(xù)撞上了兩支同樣的隊伍,孫銘騰原本還想跟人家打招呼,不過對方看到帶隊的是他,便壓根懶得理睬,只互相招呼一聲,便加快腳步往紫金街背街奔去。
呸~
有什么了不起的!
孫銘騰悻悻的暗罵一聲,卻知道自己終究跟這些工讀生出身的人沒法比。
不過想想再過不久,各大糾察隊的副官就要統(tǒng)一授予從九品官職——雖然是不值錢的武職,但好歹也是入了品的,不算白身——孫銘騰又忍不住沾沾自喜起來。
說來他也是運氣使然,陳萬三和李慶得了焦順賞識,一個去了工部做檢校九品,一個去了工學(xué)做司務(wù)九品,他這個小隊長便順理成章的上位成了副官。
要知道眼下這個職務(wù),可都是被工讀生們所壟斷的,他孫某人也算是蝎子粑粑獨一份了。
不多時。
三隊人馬先后趕到了焦府門前,就見大門兩側(cè)早有三隊人馬先到了,不過都已經(jīng)變成了五人隊。
孫銘騰還在納悶,就見那兩個工讀生副官回頭交代部下兩句,然后輕車熟路的從角門進了焦府。
孫銘騰有心照葫蘆畫瓢,可一想到單獨和五個工讀生副官相處的場景,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猶豫了好一會兒,他也沒能提起勇氣進門。
就在這當口,兩個焦府家丁挑著擔子從里面走了出來,放在眾人面前掀開蓋簾,卻是兩大桶熱騰騰的羊湯和兩大筐燒餅。
這回孫銘騰可不客氣了,頭一個上前去了碗快,抄底撿實惠的盛了碗羊湯,又抓了滿手燒餅,靠墻根兒蹲下開始胡吃海塞。
他手下人沾光也搶在到了前頭,學(xué)著他蹲在墻根兒,卻忍不住揶揄道:“孫頭,里面吃的肯定比這個好,您不進去嘗嘗?”
“滾!”
孫銘騰沒好氣的瞪了那廝一眼,又阿q似的道:“老子這叫與民同樂。”
眾人盡皆哄笑,他又梗著脖子補了句:“我特娘這也是跟陳萬三陳大人學(xué)的!”
這下頓時沒人敢笑了,陳萬三在鋼廠雖只待了半年多,可治軍甚嚴又能身先士卒,故此在糾察隊里頗有威名。
更何況年后他高升工部,專管著糾察隊這一塊,拋開退伍軍官不提,說是糾察隊總隊長也不為過。
眾人悶頭吃了一會兒,待肚子里不那么饑餓之后,就有人四下里張望,好奇道:“孫頭兒,不是說咱們是來護衛(wèi)焦大人,免得那些上京趕考的舉子鬧事兒么?怎么我一個也沒瞧見?”
“廢話!”
孫銘騰扒著碗底的羊肉,嗤鼻道:“你也知道那些舉子是來進京趕考的,這打從正月二十一鬧到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十好幾天了,何況再過幾日就要大考了,他們還不得抓緊時間溫習(xí)溫習(xí)功課?”
頓了頓,覺得這么說似乎凸顯不出自己等人的重要性,便又補了句:“再說了,咱們二十幾支糾察隊輪流護衛(wèi)焦大人,他們就算有心鬧事,也沒那膽子!”
眾手下果然更喜歡后一種說法,紛紛開口附和。
又有趁勢貶低趕考舉子的:“怪道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要是咱們,早特娘抄家伙上了!”
“就是,報紙上都說了,現(xiàn)如今是什么工業(yè)強國時代,要沒咱們鋼鐵廠生產(chǎn)的鋼料做槍炮,你能打得過洋鬼子?”
但少不了也有潑冷水的:“理兒是這么個理兒,可架不住人家讀書人能當大官兒,我聽說上面人想趁著這回春闈對付焦大人呢,焦大人要是真倒了,咱們這些人只怕……”
“呸呸呸!”
孫銘騰連啐了幾口,罵道:“會不會說人話?!焦大人官運亨通,連皇帝老子都最看重他,怎么可能會倒?!我看是那些大頭巾要完!等工學(xué)里學(xué)生出了師,就該搶他們的飯碗了!”
眾人齊齊稱是。
又有人哀嘆:“可惜我歲數(shù)大了,要不然去年也去報名了?!?
“我弟弟倒是夠歲數(shù),可特娘這慫娃兒頭一輪就刷下來了?!?
正說著,就見五個工讀生副官又從角門里走了出來,孫銘騰忙站起來呵斥道:“都別吃了、別吃了,趕緊列隊?!?
誰知這邊排好了隊,那五個副官卻并未整隊,而是任由手下人散漫的四處閑逛。
孫銘騰見狀正覺莫名其名,那出來收拾碗快餐具的下人見了,便好心提醒道:“我們老爺說了,剛吃完飯不好跑動,近來都是等你們吃完再過上兩刻鐘才會出門,你們先散散食兒,不用急?!?
孫銘騰這才恍然,惱羞的瞪了那幾個副官一眼,卻終究不敢太過挑釁,回頭宣布暫且解散,又忍不住嘆道:“也就焦大人肯拿咱們當人看,那些大頭巾出身的官兒可不會管咱們死活。”
各糾察隊員們無不點頭。
時至今日,通過各種的宣傳手段——尤其是《大公報》——焦順無疑已經(jīng)成了工人階級公認的利益代人。
尤其是在陳萬三、李慶、董恂等人陸續(xù)授官,副官也要轉(zhuǎn)入武職序列之后,看到未來希望的工人們,就愈發(fā)把焦順視作精神領(lǐng)袖一般的存在了。
也正因如此,進京趕考的舉人們在正月二十一,被扇動起來圍攻焦府的時候,都沒等工盟的人動員,就陸續(xù)趕來了千余人,若不是工盟的人拼命約束,只怕那些舉子就不是狼狽鼠竄,而是要頭破血流了。
就這般又過了兩刻鐘,才見兩輛馬車緩緩駛出了角門。
到了門外,焦順還特意下車道了一聲辛苦,這才重新回到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