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同陳嬤嬤說你沒幾日就要出門子了,該學著瞧一瞧帳冊,將來也不至被奴才誆了去。正好兒今兒雍親王府遞了話過來叫人去量屋子,恐怕秋天前頭就要把事兒辦了的。”蘇氏接過茶盞抿了一口,臉上依舊笑盈盈的,一付親熱的樣子:“額娘那兒把置辦東西的銀子送了來,你與我一道瞧了吧,也好知道外頭的市道。雖說是嫁進了王府里頭,凡事輪不著姑娘當家作主,手里捏的這些,總要知道出息。”說是一道看著,蘇氏卻打算全甩給年氏自己辦,總歸就那么些銀子,看她能辦出點什么來。
蘇氏拿話刺了過來,年氏卻渾然不覺,手里還著捏著繡花繃子,聽見說到嫁妝臉上飄起兩朵紅暈,蘇氏心里冷冷一哂,見她手里拿著的是一塊天青色的料子,知道是給男人做東西,暗暗諷了幾句好沒教養,剛準備再說兩句叫她應下,年氏卻放下針線點頭應了:“嫂子好心,我若推辭就是不知好歹了。只是我愚笨的很,還請嫂嫂多多費心。”
等的就是她這句話,蘇氏如了愿又看她連裝規矩推辭一下都不肯,往后進了王府有得虧好吃,到底不關她的事,起身一笑:“成了,你忙你的,我過會子把各家鋪子的單子送了來你瞧瞧,有好的就拿筆勾了,我吩咐下人去鋪子里下訂。”
紫鶯捧了冊子遞給年氏,她沒好意思當著蘇氏的面翻開來看有多少銀子,客客氣氣把蘇氏送出房門。
蘇氏一回正屋就見女兒在發脾氣,幾個丫頭圍著她不讓她出去,蘇氏嘆了口氣,走過去安撫她:“姑姑將要出嫁,正忙亂呢,你沒事別老往她屋子里頭鉆。”
“等她嫁了再想親近就不能了,這時候不去哪時候去?”話直接沖出口去,巴掌大的小臉板得死死的,瞪著一雙眼睛,眉頭也擰了起來。
蘇氏雖對自己的女兒有千萬耐心,見她這樣也板了臉,李嬤嬤趕緊一把把大姐兒抱起來,哄她道:“大姐兒的出身不同,怎么好常跟她一處混。”
大姐兒眼珠子一轉:“嬤嬤怎么胡說,姑姑這是要嫁去王府呢,往后說不準有大造化的,娘現在不依著她,以后她不理咱們怎辦?”
蘇氏差點兒仰倒,臉皮都漲紅了:“是誰在你面前說的!”連李嬤嬤都唬了一跳,伸手捂住了女孩的嘴,眼睛往窗戶外頭一掃,見沒生人在才長出一口氣:“這話萬萬不敢說。”
京城里鬧了將近大半年,多少人家為著天家這點事丟了官,有的連命都不保。索相在時那樣風光,家里還出了元后的,不也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
蘇氏見女兒不知輕重,剛要狠狠斥她兩句再發落了身邊的下人,就見女兒唬了一跳,她從沒見過母親發這樣大的脾氣,臉都白了。
蘇氏見女兒這樣又止不住心疼,孩子才五歲還沒留頭,身邊的丫頭也多是蘇氏專門挑出來專門給女兒的玩伴,誰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心思住年氏那邊一轉暗暗吃驚,掩下話頭說:“這話以后不許再說,我聽見一次就罰你一個月不許出房門!”一揮手叫奶嬤嬤抱了她回屋。
蘇氏恨得直捶桌:“姐兒才多大,她屋子里的丫頭哪個有膽兒敢說這話,定是她自己嘴里說出來的,她竟敢有這樣的想頭!”
李嬤嬤念了一聲佛:“平日里看著軟綿綿嬌滴滴的一個人兒,心氣也太高了,這事兒她竟然也敢想,奶奶趕緊拿個主意才是。”
“前先直郡王來求她當側福晉,恐怕她也是聽著了風聲的。怪不得敢要這個要那個,把自己個兒看得也太高了。”蘇氏再有能耐也是內宅婦人,安排嫁妝打點家事她有一百個法子讓年氏自咽苦果,可扯到了前頭的事她就半點主意也沒了,只好等丈夫回來了一五一十全說了,還要為女兒辯白兩句:“姐兒正是聽風就是雨的年紀,幸好這回子是在家里說的,萬一我帶著她出去串門子的說時候漏了出來可怎么好。”
年羹堯有自己的打算,原來他是覺得四阿哥近來勢頭盛跟他親近自有好處,冷不丁的萬歲爺又把太子給復了,現下還是不要妄動,以后的事兒誰能說得準,那么多人保的八阿哥都被削成白板一塊,如今還是守拙的好,要不然他怎么會今年就求人通關系想著法往外放。
“那邊那個從小心眼子就多,把女兒同她隔得遠些,身邊那些個丫頭也不能再要了,只當咱們沒給配丫頭過去,橫豎我就要外放了,該怎么著怎么著,不理會她就是。”
“這怎么成,總該有兩個陪嫁過去才是,不然面上難看呢。”蘇氏心里盤算一回:“要不這樣,現從外頭買兩個丫頭進來,等到出門的時候再配給她,她帶來的那兩個一瞧就不是省心的,等事兒了了,打發人送回老家。”
年羹堯點點頭:“你瞧著辦吧。”
得了丈夫的話,蘇氏辦起事來就沒有了顧及。年氏住的西院被看得死緊,屋子里的丫頭輕易不許出來串門子,只說外頭繡莊活兒做的不精細,讓她們繡枕套帳子。年氏原還想駁,蘇氏把帳冊往她房里一送,她自己算了算兩千兩銀子還真不夠置辦,心里叫苦,扇套也沒時間做了,先把頂頂緊要的東西趕出來再說。
年氏劃拉著帳冊不住發愁。她原來就有了心理準備,知道這一世額娘不可能給她備下多少東西,卻沒想到會這樣少。就連首飾布料也沒,全折成了銀子交給嫂嫂置辦。
京里好東西是多,南北鋪子開了一溜,可她手里的這些錢,能買的東西實在有限。把四季衣裳首飾置全了,那擺設上頭只能撿次的,她粗粗一看就忍不住委屈,再是庶出她也是嫁進親王府的,額娘怎么能這樣苛待她,眼圈一紅又忍了回去。
等她跟四郎在一起了,哪里還會缺這些,抬手拭一拭眼睛,臉上泛出點笑意來,拿起剪子把小衣上的線頭給剪了。上輩子她就是穿著鴛鴦戲水的肚兜同四郎圓了房的,他還問這是不是她自己繡的,夸那鴛鴦的眼睛跟活的一樣。
年氏想起那情景粉面含春,將小衣拿起來細瞧,水紅色的緞子上頭兩只羽毛細密的比翼鳥挨在一起,嘴巴一抿臉色更紅了,上一回四郎折騰得她差點兒誤了給那拉氏請安,年氏咬了咬嘴角,這一回她就看看這個那拉氏是不是還能忍得住。
想到那拉氏竟然有了兩兒兩女她心里就忍不住泛酸,手指頭不住的在比翼鴛鴦的翅膀上頭摩挲,這一回就算來得晚了些,她也依舊會是四郎心尖尖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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