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街斗毆的事情鬧得那么大,便注定了之后的風波不會小。畢竟,所有參與了此事的紈绔們回家之后最輕的都挨了一頓竹筍炒肉。至于重一些的,竹筍炒肉之后關祠堂,跪靈位,抄書餓肚子關禁閉什么的更是尋常。黎家祠堂里,黎澹獨自一人跪在祠堂里的靈位前面,面神色淡然半點也沒有被祖父責罰地擔憂和恐慌。只是,這深更半夜的,這祠堂里的氣氛和檀香味兒讓他覺得不怎么舒服罷了。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黎澹慢慢回頭看了一眼,見到來人并不覺得意外。“祖父。”黎大人站在一邊看著他,良久方才冷哼了一聲道“你可知錯?”黎澹垂眸,沉吟了片刻方才道“孫兒沒錯。”“放肆!”黎大人怒斥道,黎澹恭敬地低下頭聽訓,這副模樣看在黎大人眼卻更是惱怒交加。黎澹是他從小親自教養(yǎng)長大的嫡長孫,有多么看重自不必說。雖然因為之前的事情有些失望,開始培養(yǎng)起家別的弟子,但是黎大人也并沒有真的完全放棄黎澹。畢竟他還年輕,誰知道以后會怎么樣呢?這些日子對黎澹的冷淡,其實也有幾分磨一磨他的性子的意思。沒想到這個孫兒竟然一下子性格突變,朝著他完全不能理解的方向去了。難不成,這件事真的對他有這么大的打擊?好一會兒,黎大人方才沉聲道“你說說,你今天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我聽人說,今天原本是沒有你的事兒,是最后你自己湊去的?你還帶著人家襄國公府的公子?前些天,也是你主動去找襄國公府的小公子的?澹兒,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黎澹微微扯了下唇角道“祖父不是已經(jīng)查清楚了么?”“澹兒!”黎大人沉聲道“你是在怪祖父?”黎澹搖了搖頭道“沒有,我明白祖父的意思。先前的事情,本是我年少氣盛做得不對,被人教訓了也是應該的。”黎大人皺眉道“既然如此,你這又是做什么?你還年輕,算沉寂幾年也算不得什么。”黎澹抬眼與黎大人對視,道“孫兒只是…突然想明白了自己想要做什么,應該做什么。”黎大人氣得渾身顫抖,指著黎澹道“你說你想明白了,是跟神佑公主混在一處?你知不知她……”黎澹笑道“祖父,今天的事情你有沒有覺得高興?”黎大人沉默不語,黎澹偏著頭笑看著他道“雖然祖父不說,但是我知道祖父心里也還是偷偷高興的。這平京,除了公主殿下誰也不敢這么做。祖父,我還未及冠,難道還要一輩子都那么憋屈著過?”“但是你走的是一條死路!”黎澹怒道,“你以為你聰明?你眼力好?!別人怎么不湊去?算神佑公主再厲害,她也只是一個女流之輩。她現(xiàn)在越厲害,將來的路越難走,到時候你怎么辦?”黎澹沉默了片刻,道“孫兒不孝,祖父…將孫兒逐出家門吧。”“胡鬧!”黎大人怒斥道。黎澹嘆了口氣道“我知道祖父是為了黎家好,但是…請恕孫兒不孝,即便是陛下和公主都既往不咎,孫兒也做不回從前的黎澹了。既然如此,何不與黎家劃清界限,也讓孫兒去試試自己想走了路?還請祖父成全。”黎大人冷聲道“哪怕是將來聲名狼藉,一敗涂地,你也不后悔?”黎澹笑道“祖父當年教過孫兒,亦余心之所向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黎大人沉默,古人的章詩詞誰都會念會背,但是這個世道又有誰真的能夠做到?那些真的去實踐了的人,或許在尋常人口得到的評價也不過一句“莫不是傻子?”。黎大人望著眼前正定定地望著自己的少年,那雙眼眸熠熠生光,仿佛蘊含著什么他曾經(jīng)也擁有過卻不知道在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的東西。黎大人突然說不出話來了,整個人也仿佛蒼老了許多。黎澹并不著急,見他不答便繼續(xù)跪著。不知道過了多久,黎大人方才沉聲道“你不后悔?”“不悔。”黎大人冷哼了一聲,道“好,從今天開始,黎家沒有你這個人!”“祖父……”雖然是自己所愿,但是真的聽到祖父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黎澹心還是忍不住抽了抽。他原本也只是一個還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已,眼眶也不由得紅了。好一會兒,他方才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黎大人恭敬的叩了幾個頭道“多謝祖父成全。”“起來!”黎大人冷聲道“你既然不是黎家的人,便不必再跪黎家的祠堂了!”黎澹沉默的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擺跟著黎大人走出了祠堂。黎大人竟然是半刻也不肯停留,直接喚來了家的人宣布了自己的決定。并讓人將黎澹的行禮收拾好要趕他出去,黎澹拎著行李對哭泣著求黎大人的母親和滿臉痛楚無奈的父親叩了頭,“孩兒不孝,還請父親母親保重身體。”又對旁邊的弟妹囑咐道“好好孝順父母。”“哥……”黎澹最年長的弟弟今年還只有十四歲,看到兄長這副模樣有些手足無措,“你別走。”黎澹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黎澹的父親還想說什么,旁邊黎大人已經(jīng)沉聲道“行了,讓他走!”黎澹望了眾人一眼,深吸了一口氣道“祖父,父親母親保重,孫兒拜別。”說罷便轉(zhuǎn)身拎著行李走了出去,身后傳來黎夫人哭到在丈夫懷的聲音。等到黎澹的身影消失,跟在黎大人身邊的黎家二老爺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父親,澹兒的族譜……”被逐出家門的子弟,族譜的名字自然是要劃去的。從此黎家的嫡長孫要換人了。“閉嘴。”黎大人冷冷地看了次子一眼,轉(zhuǎn)身走了。“……”黎澹拎著行李出了黎家,時間還不算太晚不過內(nèi)城的街道卻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走動了。黎澹四周望望,嘆了口氣打算去客棧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安置也不遲。而且,今晚弄出這么大的事情,他還要好好想一想才行。剛要轉(zhuǎn)身,看到了不遠處地接頭站著幾個人影。為首的一人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人了——神佑公主。黎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公主。”楚凌下打量了他依然,目光落到了他手的包袱,道“被趕出來了?”黎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楚凌嘆了口氣,“跟我走吧。”黎澹不知道楚凌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只是遲疑了一下還是跟著她走了。楚凌帶著黎澹并沒有走多遠,進了一座看起來面積不小的宅邸。宅邸外面的匾額并沒有寫姓氏,只有凌霄二字。黎澹恍惚記起來,長離公子是天下首富,他手下最大的勢力仿佛叫做凌霄商行。所以,這是長離公子的地方?楚凌道“君無歡不住這里,這純粹是凌霄商行的辦事的地方。”夜色幽暗,黎澹也沒有心情看著府邸的景致。一路跟著楚凌來到府西路的一座小院子推門走了進去。楚凌道“以后你可以住在這里,當然如果你覺得不喜歡想要自己去外面住,也是可以的。這個地方會一直給你留著。君無歡下午出城了還沒有回來,你先看一看安頓一下,過會兒我再跟你說話。”這小院里有一個丫頭一個仆婦和兩個小廝伺候,黎澹很快跟著丫頭進去了。等他看過了自己的居所,將行李安置下來再出門的時候看到楚凌已經(jīng)坐在院子里屬下的石桌邊,桌還拜訪了不少飯菜。撲鼻的飯菜香勾的黎澹的肚子也忍不住咕咕叫了幾聲,他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從午開始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進過食。楚凌對他笑了笑道“過來,吃飯吧。”黎澹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他確實是餓了。當下便走過去在楚凌對面坐下,拿起筷子開始吃飯了。楚凌也不著急說話,坐在一邊看著,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方才道“今天的事兒雖然不小,但是你祖父也不至于將你趕出來啊。出了什么事?”黎澹放下碗,道“是我請祖父將我逐出家門的。”楚凌微微挑眉道“為什么?”這么嚴重的事情還能說得如此云淡風輕,這小子儼然是個干大事的人啊。黎澹道“黎家是不可能站在公主這一邊的,黎家世代清貴,黎家的子弟也多為官御史。素以維護正統(tǒng)祖制為己任,公主想要做的事情沒有一件符合黎家的想法。”楚凌撐著下巴笑道“你不想得很開么?”黎澹道“我能同意,我父親也能,甚至我祖父都能,但是……黎家不能。”楚凌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如果沒有人,那黎家又有何意義?你們黎家的傳統(tǒng),最終不也是要人來守的么?”黎澹沉默了良久道“現(xiàn)在不行,我祖父現(xiàn)在也不會接受公主的想法,更不用說其他人了。強扭的瓜不甜,公主總不會不知道。我既然注定了要與他們背道而馳,還不如一開始劃清界限,免得將來互相牽絆,左右為難。”楚凌的打量了黎澹良久,方才輕嘆了口氣搖頭道“到底還是個孩子,凡事總是喜歡做的太絕。”黎澹微微皺眉,望著楚凌似乎很不贊成她的評論。楚凌笑道“我若也如你一般行事,我剛回平京能把官成義套了麻袋打一頓扔到城外去喂狗。”黎澹瞥了下嘴角道“學生自然不公主沉穩(wěn)端方。”楚凌對他一笑道“不,其實這才是我真正想做的。這些日子,忍得我渾身難受。”聞,黎澹也不由呆了呆。不過想起自己跟神佑公主第一次面對面那時候的慘劇,又覺得公主可能真的沒有騙他。楚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罷了,事情做的做了也沒什么好后悔的。不過親人畢竟還是親人,有空的時候回去看看你爹娘,送點東西回去也行。”黎澹低頭看了一眼落在自己肩膀的手低聲道“多謝公主提點,學生明白。還有,公主……”楚凌揚眉,“還有什么問題,一并說了吧。”黎澹道“我公主還年長一些,不是孩子了。”“……”楚凌在給剛被逐出家門的少年做心里輔導的時候,君無歡卻在百里之外的神佑軍大營里忙碌著。夜深人靜,即便是這段時間訓練刻苦的神佑軍大營也已經(jīng)沉寂了下來,整個神佑軍大營仿佛被無邊的森林包圍淹沒了。除了山林熱鬧的有些煩人的蟬鳴,幾乎聽不到別的什么聲音。“長離公子。”蕭艨站在書房里,看著主位的正在看卷宗的君無歡。君無歡抬起頭來合了卷宗點頭道“不錯,蕭將軍這些日子辛苦了。”“不敢,都是屬下分內(nèi)之事。”蕭艨拱手沉聲道。君無歡微微挑眉,打量著蕭艨,好一會兒方才道“蕭將軍可是有什么話要說?直說便是。”蕭艨抬眼,好一會兒方才道“公子可以回答蕭某么?”君無歡放松了身形,靠在身后的椅子里,淡笑道“蕭將軍不妨問問看,能答我便答,若是不能答,我也可以替你問問阿凌。”蕭艨沉吟了片刻,終于問出了自己的問題,“公主和公子……到底想要做什么?”君無歡有些意外地看著蕭艨,顯然是沒有想到他會當著自己的面問這種問題。蕭艨垂眸,仿佛沒看到君無歡打量的眼神,道“蕭艨雖然魯鈍,但是這些日子多少也看出來了一些。公主……不像是只滿足于這區(qū)區(qū)三千兵馬的模樣。”他們現(xiàn)在待得這個地方,算是藏個數(shù)萬兵馬也不是什么難事。這讓蕭艨不得不懷疑神佑公主的意圖了。書房里一陣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君無歡的笑聲突然在深夜里響起。好一會兒才悠悠道“蕭將軍既然已經(jīng)想到了,又何必明知故問?另外,你現(xiàn)在才問是不是有些晚了,這船都了,難不成你還想半路下去不成?”蕭艨眼神微微一縮,豁然抬起頭來看向君無歡,“你們……”君無歡道”別那么緊張,我們對你想的事情不感興趣。”蕭艨不語,君無歡看了他一眼笑道“不信?”蕭艨默然,他確實不信。君無歡道“你信不信也沒什么關系,只是蕭將軍,有時候人想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蕭艨道“既然公子說你對我想的事情不感興趣,那么……請問公子和公主到底是為了什么?”“為了什么?”君無歡低聲喃喃道。突然,他抬起手來往桌案一拍,旁邊筆筒里一支筆彈了起來,只見他抬手一揮半空的毛筆突然轉(zhuǎn)了個方向朝著蕭艨斜射過去。蕭艨側(cè)首一讓,毛筆便從他身邊射了過去。蕭艨回頭去看,那毛筆已經(jīng)釘進了旁邊掛在墻的地圖。那是一副原本的天啟疆域圖,毛筆釘下去的位置正好是曾經(jīng)的天啟都城,如今的北晉京。君無歡問道“這樣,夠了么?”蕭艨回頭,看向坐在主位有些蒼白的青年神色有些復雜。君無歡笑道“蕭將軍想問的其實不是我和阿凌想要做什么,而是我們?yōu)槭裁匆獛屯匕县钒桑俊笔掫砍聊徽Z,君無歡道“蕭將軍覺得,如果沒有當年攝政王和陛下的互相廝殺,貊族人能那么輕易入關么?”蕭艨搖了搖頭,即便是貊族人入關,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只怕也是曾經(jīng)的數(shù)倍。君無歡道“所以。”所以?“公子是要讓拓跋胤和拓跋梁內(nèi)斗?”蕭艨問道。君無歡道“可以這么說。”蕭艨皺眉道“拓跋胤是武將,斗不過拓跋梁。”君無歡笑道“能不能斗得過,要試過了才知道。”蕭艨沉默了良久,又才道“公主…和拓跋興業(yè)……”君無歡點頭道“阿凌的確是拓跋興業(yè)的親傳弟子,這有什么問題?”“沒有。”蕭艨聲音堅定地道。君無歡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那么…去救拓跋胤,蕭將軍親自走一趟沒問題吧?”蕭艨拱手道“末將遵命。”君無歡道“盡力而為,最好是讓拓跋胤平安回到京,不過若是為難的話,將他的尸體和證據(jù)帶回來也是可以的。”蕭艨道“請公子放心,拓跋胤一定會平安回到京的。”君無歡點點頭沒有說話,拓跋梁為了殺拓跋胤倒是真的下了不少功夫。不過他讓蕭艨去支援拓跋胤倒不是真的有多擔心拓跋胤的性命。而是蕭艨需要走一趟北晉。蕭艨的武功能力都不差,真正還差一點的是馳騁沙場的信念和決心。一個高手,和一個武將本是不一樣的。神佑公主身邊不需要武林高手,需要的是能真正帶兵打仗的將領。君無歡從旁邊翻出一封信函遞過去道“如果辦完事情了順道去一趟信州,將這封信給靖北軍將領。”蕭艨眼神一閃,有些意外。“長離公子還跟靖北軍有交情?”靖北軍這幾個月雖然沒有再大肆擴張,卻已經(jīng)實打?qū)嵉卦谛胖菡痉€(wěn)了腳跟。原本許多人還以為只是曇花一現(xiàn)的靖北軍,也漸漸地入了許多人的眼。只是靖北軍的主帥身份神秘,各方面幾乎都沒有什么消息,而還有一江之隔的天啟自然更沒有什么消息了。君無歡淡然道“做過幾次生意。”“末將明白了。”蕭艨拱手恭聲道。“對了,先前阿凌送來的官家那個公子怎么樣了?君無歡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句。蕭艨又是一怔,很快便答道“公子放心,著人嚴加看管,跑不了的。”君無歡道“看緊了,注意一下別真的傷著了,不然不好跟官成義交代。”“是。”君無歡從神佑軍大營出來,從新回到官道的時候已經(jīng)是五更天了。按照這個速度趕回平京,差不多正好也是開城門了。跟在他身邊的侍衛(wèi)看著他在暗夜有些蒼白的臉色忍不住道“公子何不歇息一晚再回去?若是累著了,公主那邊……”君無歡皺眉道“昨天剛出了事,今天只怕也不會閑著。南宮御月在平京,我不太放心。”“公主聰慧靈敏,武功也好。南宮御月縱然再厲害也不敢在平京對公主如何啊。”侍衛(wèi)道。君無歡搖搖頭淡然道“明面他自然不敢如何,但南宮御月可不是什么走正經(jīng)路子的人。更何況,這兩天我事情也多,早些回去總是好的。”侍衛(wèi)看看他堅定的神色也只能在心底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只是…公子身體本不好,若一直這么操勞下去該如何是好?萬一出了什么事……君無歡并非不知道侍衛(wèi)的擔心,只是如今這世道本也不是能安心養(yǎng)病的時候。不趁著如今身體尚好將事情解決了,等到將來萬一有個什么差錯,這些事情可都要壓在阿凌身啊。雖然知道阿凌的能力也并非應付不來,但是他又如何舍得?“走吧,天亮之前趕回平京。”君無歡坐在馬背沉聲道。“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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