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平一愣,隨即放聲哈哈大笑,并不似生氣,大家這才放下心來。高斌瞪了孟聚一眼,孟聚還以他一個親切的笑容。
大家順著都督府的小道沿途走了一圈。望著都督府內熟悉的景色,魏平的神色舒緩不少。他一路指點著都督府內建筑和園林,一路給眾人解說當年的風貌,臉上流露緬懷之色。一行人繞著園林轉了一個圈回來時,日頭已經西落,落日的黃昏映照在松林黝黑的輪廓上。
魏平問:“孟鎮督,都督府內的官佐,他們還沒到嗎?一個都沒來?”
孟聚心中暗暗叫苦,靖安城地方不大,欽差召喚官佐們遲遲不到,這實在無法解釋。
他正想該如何回答呢,恰在這時,幾輛馬車穿過都督府的大門出現了,孟聚如臨大赦,趕緊喊:“他們到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幾名東陵衛軍官帶著一群人快步走過去,走在前面的正是東平陵署廉清處督察歐陽輝。孟聚一眼望去,依稀在人群中認出了吳長史、曹參軍、劉司馬等官員。
孟聚探詢地望向歐陽輝,后者面露得意的笑容,暗暗給孟聚做個手勢——這是東陵衛內部的手勢,示意安全無事的意思。
歐陽輝對著魏平鞠躬:“欽差大人,都督府內一應官佐,皆已帶到,聽候您吩咐。”
“哦。”對著官吏們,魏平的神情竟是出奇地和藹:“都督府的吳長史可在?”
吳文輝長史從人眾中越眾而出,他跪倒參拜魏平:“下官東平長史吳文輝,拜見欽差大人。”
“吳長史,你且起身。老夫有些話想問你。”
吳文輝順從的站起身。孟聚盯著他,眉頭緊蹙,他實在想象不出,在欽差面前,歐陽輝有什么辦法阻止文官們說出那晚的真相。
感覺到了孟聚的目光,吳文輝不敢對視,他偏過頭去,低聲說:“請欽差大人垂詢,下官知無不,無不盡。”
“六月十九日晚,你可在都督府內?”
“下官在。”
“那晚,發生了什么事?”
吳文輝微微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那晚,下官看到東陵衛的孟鎮督率領軍隊沖進都督府,殺了長孫都督。”
“孟鎮督為什么要殺長孫都督,你可知道嗎?”
“下官聽說,因為長孫都督派遣殺手去天香樓行刺孟鎮督,殺害了孟鎮督身邊的人,激怒了孟鎮督,所以遭此橫禍。”
“孟鎮督殺了長孫都督,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這件事的是非區直,下官不是很清楚,也沒資格來評判,只能留待朝廷來裁決了。”
“除了殺長孫壽,孟鎮督還對你們做什么了嗎?”
“。。。沒有。除了殺長孫壽,孟鎮督并沒有傷害都督府內的其他人。”
“長孫壽的家人失蹤,你可知道他們去了哪?”
“下官不知。”
“那晚還發生了什么事?”
“其他的事,下官不是很清楚了。”
魏平銳利的眼神掃了吳文輝一眼,后者低著頭,不敢與欽差對視。良久,魏平平和地說:“知道了。吳長史,你下去吧。”
接著,魏平又詢問了幾個官員,回答得都跟吳長史差不多,不偏不倚——其實孟聚知道,這已經是最大的偏袒了。他們沒提起東陵衛的兵馬搶了都督府內的武庫和藩庫,也沒有提起自己被關進東陵衛的黑牢一個多月的折磨,更沒有提起那晚被東陵衛兵馬洗劫的錢財。
洛京來的欽差們也看出來,這幫家伙臉色蒼白,眼神驚惶,恐怕不由衷。兵部侍郎高斌站出來突然喝道:“曹參軍,有人威脅你們了嗎?”
曹參軍驚恐地望著站在旁邊的孟聚,然后答:“沒有,大人。”
高斌大怒,站出來正待再說,魏平已經阻攔了他:“行了,高侍郎。不必再問了。”
高斌急道:“大人,下官看,他們很可疑,其中恐有內情!”
“會有什么內情呢?”魏平不動聲色地說:“他們都說沒有了。”然后,他轉向孟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說:“孟鎮督,長孫壽曾遣人行刺你?你看起來沒什么傷啊?”
“卑職僥幸逃脫了,并未受傷,只是兩名同伴身死,卑職深為痛心憤慨。”
“刺客在哪里動手?”
“啟稟中丞大人,就在城中的天香樓。”
“你帶我們去看看。”
于是一行人從都督府出發,直奔城里的天香酒樓。在道上,孟聚找個機會偷偷問歐陽輝,他到底怎么堵上官員們的嘴?
歐陽輝小聲地說:“大人,我逼著他們每人吃了一顆藥丸,然后告訴他們這是東陵衛獨門秘方的毒藥,只要我們才有解藥。我還告訴他們,你們的老婆小孩等家人都在我們東陵衛手上,要想他們平安無事,等下在欽差面前就不要胡說八道。”
“東陵衛的獨門毒藥?歐陽,我們有這玩意嗎?”
“呵呵,當然沒有,這是唬他們的,總算成功了!”歐陽輝低聲笑著,神色很是得意,顯然為能幫鎮督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感到很得意。
孟聚笑著拍拍他的肩頭以示鼓勵,卻低聲說:“歐陽,這個主意。。。不見得是你想出來的吧?”
歐陽輝嚇了一跳,他連忙坦白:“鎮督明鑒,這確實不是卑職的主意。這是靖安署劉真侯督察的建議,卑職覺得不錯就采納了——鎮督,您也太神了吧?這您都能猜出來?”
孟聚笑而不答。歐陽輝是個很好的行政官僚,在處理行政事務上他有很高的才能。但這個主意又陰又損,陰狠中又透出幾分江湖味來,這是江湖大盜勒索敲詐綁票的手法,不是歐陽輝這種官僚能想得出來的。倒是劉真這種一線六扇門好手,他們長年跟黑幫匪幫打交道,早磨煉得奸猾如鼠了,他們想出這種陰招來才是一點不稀奇。
華燈初上時候,車隊抵達花街。
這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時辰。看到一長串的車隊停在天香樓門口,天香樓的杜掌柜喜笑顏開地迎上來,但很快,笑容在他臉上凝固了:車隊上跳下大群的官兵,迅速沖入了天香樓的大廳里。
官兵們如狼似虎地沖進樓里,踹開一間間包廂的門,把正在吃飯的客人們都給趕了出去,一片兇惡的叱罵和鬼哭狼嚎聲響徹整個天香樓。
“這,這是咋回事?”杜掌柜嚇得腿腳發軟:“難道,官府要來查抄我們天香樓了嗎?”
孟聚進門時,恰好看到杜掌柜魂飛魄散地軟在當場,他喊道:“老杜,還不過來恭迎欽差!”
看到孟聚,杜掌柜如見救星。他踉踉蹌蹌地跑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兩名金吾衛士兵先按著他給魏平磕了個響頭。好在借著磕頭的時間,老杜總算搞清楚了形勢,喊道:“草民拜見大人!”
“免禮起來吧,這位,就是天香樓的老板吧?”
魏平笑吟吟地說——對著底層的小官吏和老百姓,魏中丞一向顯得很是平易可親。只有他身邊的侍從和有一定身份的官員,才有資格領教到魏中丞的威嚴和肅殺。
“是,這位就是天香樓的老板杜掌柜。那晚的事,他也在場的。”
“哦?”魏平詫異地望了一眼杜掌柜:“找個清凈的地方,杜老板跟我們聊下吧。”
對于天香樓,孟聚已是熟門熟路了,不用杜掌柜說話,他已經先說了:“三樓的貴賓包廂,勉強還算干凈,卑職斗膽請中丞大人移步。”
眾人于是上三樓,在包廂里分主次坐定。魏平吩咐道:“杜老板,聽說孟鎮督出事的那晚,你也在場?”
“是。。。是。。。”
杜掌柜原先還能對答自如的,但一路上來時,有相熟的陵衛軍官小聲告訴他,這位老頭是朝廷的二品大員御史中丞,讓他說話注意點。杜掌柜當場被嚇得魂不附體:在他看來,孟鎮督已是頂天的大人物了,這老頭居然比孟鎮督更了不得?
看出這位酒店掌柜心中恐懼,魏平的聲色更和藹了:“老杜,不要怕。慢慢說來吧,那晚,你見到了什么?”
看著魏平和顏悅色,杜掌柜心中恐懼稍定。他戰戰兢兢地說了那晚的經過——其實也沒多少事,就是孟聚過來吃飯,然后孟聚走人,接著刺客就過來堵門殺人,孟聚因為走得快幸免于難。
魏平聽得微微蹙眉:“這么說,杜掌柜那晚你并不在場?你也沒見到刺客?”
“呃,大人明鑒,我在場,但確實沒見到刺客。。。”看到魏平臉色不悅,杜掌柜連忙說:“大人,刺客殺進來時,當時包廂里的兩位陵衛長官都戰死了。但我們天香樓有一個歌姬在包廂里。她該看到了事情的經過。”
“哦?這就奇怪了,既然那歌姬看到了刺客的面目,為何刺客們不將她滅口?”
“小民想,可能是歌姬長得漂亮,那幫刺客不忍心吧?”
魏平輕拍桌子:“荒謬!刺客既然敢來行刺東陵衛鎮督,那自然是無視生死的亡命之徒!這樣的人,豈會有不忍心之事!杜掌柜,你將那歌姬喚來,本座要親自問詢她。”
旁人見歐陽青青,那是要約見加懇請。但欽差大人要見,那自然毫無問題。杜掌柜屁顛屁顛地出去,孟聚還在他身后喊了一聲:“老杜,催著點,別讓欽差大人久等了!”——孟聚太清楚了,不管客人來頭多大,歐陽青青那小妮子愛端架子的習慣是改不了的。即使知道是自己來,那小妮子都敢讓自己等上半天。萬一這次她不識輕重讓欽差也等上大半天,大家就難堪了。
好在這次歐陽青青大概也知道事情緊急,沒敢擺什么架子。只聽包廂的門輕輕敲響,一個纖細靚麗的女子如行云流水般緩步進來,歐陽青青盈盈跪倒:“小女子歐陽青青拜見諸位大人。”
看到歐陽青青這么款步進來,眾人頓感眼前一亮。
“民女歐陽,你抬起頭來答話!”
歐陽青青緩緩抬頭,于是,一張清水出芙蓉的清新俏臉呈現在眾人眼前,蛾眉螓首,柳眉如絲,美目盼兮,顧盼之間,那種楚楚的風情令人心顫神動。
孟聚等人見過多次了還不覺得如何,但洛京過來的官員們卻是看得目瞪口呆。誰都想不到,在這苦寒的邊塞之地,還有這般美麗的女子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