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鬼霧石林
畫城,太史長令故意加快腳步,走在頊婳之前。
從前,魔傀一直以傀首為尊,軍隊也是傀首培養(yǎng)。祭司神殿主要負責農(nóng)桑民生、處理族人之間的矛盾等等。是以祭司神殿一直在傀首之下。
今日,他可不想露怯。
可是周圍,魔傀族人并沒有在意他的小心思。無數(shù)人阻路跪拜:“傀首!我女兒被他們抓去了,聽說是賣給魔族了,這可怎么辦啊!傀首請為我們作主!”
這一聲哀求,如同星星之火,瞬間燎原。無數(shù)渴望的眼神匯聚一處。
太史長令板著臉,他走在前方,這些人當然是直接跪在他面前了。他輕咳一聲,努力讓自己聲音溫和慈愛:“魔傀四面楚歌,難免處境艱難。但是祭司神殿一直在努力,請各位相信……”
他話音未落,立刻被人打斷:“十八年了!大祭司一直在努力,可到底有什么成果?”
責問一起,立刻擴散:“我的女兒失蹤這么多天了,她從未離開過畫城!大祭司除了讓我們等,還是等!我們要等到什么時候?”
當著頊婳的面,被這樣毫不留情地下了面子,太史長令臉色鐵青:“若是魔傀戰(zhàn)力能敵魔族,本祭司也不愿如此被動!可是各位,請你們摸著良心想一想,我們的實力能否與魔族為敵?就算是傀首回歸,難道我們就可以宣戰(zhàn)魔族了嗎?”
實在沒有辦法,他只好把球踢給頊婳了。
民眾的目光又落在頊婳身上,頊婳微一抬手,周圍聲音都安靜下來。她朗聲道:“十八年前,畫城毫無依仗,我們卻可滅魔族數(shù)萬軍。十八年后,我們手握靈脈,總不會反而失了膽氣。本座已經(jīng)歸來,魔傀將重新手握鐵戟,解救族人、守護家園,為自由與尊嚴而戰(zhàn)。”
這一番話,如一石入水,擊起千重巨浪。太史長令目瞪口呆——什么意思?你要出戰(zhàn)魔族?!
念和嗔也是互望一眼,但只是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魔傀族人的尖叫聲一重一重,有人問:“傀首,您依然是主戰(zhàn)的對嗎?我們不會再怯弱地龜縮畫城,眼睜睜地看族人任人買賣,對嗎?”
頊婳抬眼看過去,堅定地答:“是的。”
周圍人群沸騰,而魔傀還在從四面八方趕來。
直至入夜,頊婳終于回到傀首所居的星辰海。整個星辰海懸于畫城一隅,光陣覆蓋了以天上星宿方位排布的隕石,每個石頭都會眨眼。仿佛真的是一片星辰,墜落凡間。
星辰至高處,是一輪圓月。月中屋舍淺影依稀,如同傳說中的桂影。除了更為巨大,它與天上皓月沒有區(qū)別。
念、嗔和癡擋住了瘋涌而來的人群,頊婳緩緩步上長階。足下星辰相連,光芒閃爍,背景一輪圓月皎潔明亮。而她站在月下星上,桀驁而悲憫,如神臨世。
族人終究是進不了這畫城圣地。
太史長令只得留下來安撫族人,但族民一聲一聲,仍然是想與傀首對話。嗔和癡各派了衛(wèi)隊阻攔民眾,也隨之進入星辰海。
星辰海一切如故——因為頊婳殉城之后,沒有人能打開這里的法陣。可是單靠著日精月華的靈氣滋養(yǎng),這里的陣法始終運轉(zhuǎn)如常。
當初在十萬大山的弱水河口,典春衣曾經(jīng)諷刺贏墀,稱魔族真正的陣修已經(jīng)陣亡在畫城之下。雖意在譏諷,卻并非妄。
十八年之后,終于又回到了家。頊婳在主位坐下。與天衢子不同,她愛極人間浮華。
于是星辰海主殿,翡翠為案,水晶串簾,墻上墻燈,皆是拳頭大的夜明珠纏上金枝。整個玄門和魔族,再沒有第二個首領(lǐng),如此癡迷這些凡間俗物。
頊婳在鑲珠嵌玉的美人榻上坐下來,她的折扇還在。她輕輕開合,心情大好。
念、嗔、癡皆跟進來。小惡魔當然也上來了,只是這小子沒見過世面,正一路東看西看,似乎要將每一顆星辰石都摸上一遍。
三君都知頊婳好酒,念端了酒來。碧玉壺,琉璃盞,瓊漿玉液傾入其中,未觸唇際,已經(jīng)醉人于無形。
念雙手為頊婳奉上酒盞,頊婳伸手接過。
因著備選夫婿的身份,三君與傀首的關(guān)系親近很多。念和嗔伴著頊婳,一左一右坐下來。癡有傷在身,而且平生寡,向來不坐頊婳身邊。
念君斟酒,嗔終是忍不住,說:“傀首今日許諾族人,有意出戰(zhàn)魔族,是真是假?”
頊婳一笑:“魔傀連魔族一十二族都不能爭一席位,何來戰(zhàn)力出戰(zhàn)魔族?”
嗔君微滯:“所以……傀首只是暫時安撫民眾?”
頊婳舉杯,與三人對飲,有侍從上菜,口味也是她喜歡的,紅燒肉、黃金鴨肉卷什么的。
念君為她布菜,頊婳說:“倒也不盡然。戰(zhàn)是要戰(zhàn),只是矛頭先對以弱者。既能勝利,又能略微平復(fù)族人情緒。”
小惡魔循著食物的香味從外面進來,說:“就是先挑軟柿子捏嘛。”
三君都看向他,還是癡解釋:“傀首大弟子。”
念和嗔都了然,這小子資質(zhì)不錯,而且又帶了魔傀體質(zhì),雖然是個玄門和魔傀的串兒,但長得漂亮,唇紅齒白的,渾身透著一股子機靈勁兒。
念向他招招手,他立刻跳過去。念微笑,無論是誰,擁有這樣的容貌,再帶著這樣的笑意,都很容易討得小孩好感。
果然小惡魔立刻挨著他坐下來,他身上香氣也好聞,小惡魔吸了吸鼻子,一邊啃鴨腿一邊說:“師尊,教我布外面的法陣。我喜歡那些星星!”
頊婳說:“行啊,潛心修煉三百年。”
小惡魔居然沒有哀嚎,反而點頭道:“好!”
雖然頑劣,然而也是一個愿意為心中所悅而無盡付出的人。
九淵仙宗,陰陽院。
載霜歸正在喋喋不休:“你居然就這么放她離開!你們不是已有肌膚之親嗎?”陰陽院大長老對自己愛徒的行為,真是無論如何不能理解:“還偷偷送她走!天衢子,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到底在想什么?!”
天衢子撫摸著袖中琥珀,顯然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多少。
載霜歸怒問:“不要告訴我,你對她諸般上心,只是為了最后將她送歸畫城!”
天衢子說:“師尊如果沒有旁的事,就請先回。”
“先回?”載霜歸火冒三丈,更被他這不咸不淡的語氣所激:“我問你,頊婳身為魔傀傀首,作客融天山。離開時竟然未向任何人道別,而你親自相送。天衢子,為了她,你是在防著誰?!”
天衢子仍不語,載霜歸怒道:“我是你親傳師父!自古師徒如父子,我收你為徒千余年,可有任何地方對你不住?!你竟然為了一個女子,對我百般防范!如此作為,豈能不令為師心寒至極?!”
天衢子終于抬起頭來,他直視載霜歸,終于解釋:“此事,玄舟雖無防范之心,卻有防范之舉。只因師尊所求,與弟子所求相差甚遠。”
載霜歸更為惱怒:“難道吾之所求,還與你有害不成?!”
天衢子不緊不慢地道:“師尊所求,一為畫城魔傀,二為九淵之主。天衢子所求,一為傀首無恙,二為師門同心。九淵只要同氣連枝,魔族便不敢擅動,玄門也能夠得以安穩(wěn)。個人尊卑進退,與之相比微如沙塵。”
載霜歸氣得:“可你有此實力!你只是藏匿不,只要你肯展現(xiàn)實力,其他八脈根本無話可說!”
天衢子道:“師尊,玄門第一人非我所愿。”
載霜歸恨鐵不成鋼:“九淵宗主之位都不能入你之眼,好,好得很!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天衢子沉吟片刻,說:“雖然明知不可能,但若論心愿,我……想到畫城去。”
畫……畫城?載霜歸慢慢瞪大眼睛,然而天衢子神色極為認真。載霜歸只覺得腦子嗡地一聲,往后便倒。這次輪到天衢子吃驚,他兩步上前,扶住載霜歸。
“你……你……”載霜歸食指幾乎戳到他額頭,聲音顫抖不已,“到畫城去,你是想當傀首正君,還是側(cè)君……”他面如豬肝色,最后一口氣上不來,雙眼一翻。堂堂陰陽院大長老,竟被氣得昏死過去。
醫(yī)宗掌院君遷子匆匆過來,給載霜歸開了藥。他這樣修為的人,神識已經(jīng)極為強大,能夠氣暈過去,真是令人驚詫。
連君遷子都漲了見識。
天衢子守著師尊,一直過了大半個時辰,他終于蘇醒。然一見他,立刻又氣得雙唇抖動。天衢子趕緊道:“只是隨口一罷了,師尊何必氣成這樣。”
“隨口一!”載霜歸連舌頭都不聽使喚,“天衢子,我苦心栽培你千余年,你可真是志存高遠……堂堂九淵宗主難入你法眼,你竟然想去給一個女人當妾……”
眼看再說下去,怕要吐血,天衢子止住他的話:“師尊!師門恩義,我從未相輕相忘。玄門之責,天衢子亦不會推諉退讓。師尊不要多想。”
再待下去,只怕大長老這病是好不了了。天衢子告退出來,其實對于師尊的盛怒,他倒是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