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新書《變臉武士》非常好看,推薦一下。這日蔡京六十大壽,高強過了晌午便收拾得上下利索,穿了一身白衣公子服色出門拜壽,燕青和許貫忠捧著壽禮在后跟著,其余如陸謙、楊志等人現(xiàn)在都是禁軍軍官的身份,這次是純粹私人性質(zhì)的交游,便一個都不帶了。轉(zhuǎn)過大相國寺,自甜水巷后向北直出景靈宮北門,大街對面便是蔡京的私宅了。此時蔡京既然罷相,四方官員都不來巴結(jié),門前只得稀稀拉拉十來輛車仗,景況之凄涼與日后的大權(quán)在握、風光無限是相去甚遠了。聽說蔡京此次罷相之后,朝野多有人幸災(zāi)樂禍,有個太學生借用蘇軾的《滿庭芳》“光芒萬丈長,司空見慣,應(yīng)屬尋常”,后面用蘇軾貶竄海南的故事又加了一句“寄語瓊崖父老,只候蔡元長”,只可惜蔡京雖敗卻仍留居京城,倒叫這位學生的期望落了空。高強看著眼前的大宅,心中忽地忐忑起來。這宅子的主人便是日后近二十年間手握大權(quán)的一代權(quán)相蔡京蔡元長了,自己來到這九百年前的時代,與這樣重量級的人物會面可還是第一次,或許這一次會面就足以決定自己以后人生道路了——如果這時代的生活并非在夢中的話。“老爸高俅已經(jīng)給了我一個驚喜了,卻不知蔡相公又當如何?”一面想著這樣的念頭,高強邁步踏上了蔡京宅前的玉石臺階,猶如踏上了決定命運的戰(zhàn)場。燕青將拜壽的帖子遞給門房,卻是兩張,原來高俅人雖然不到,不過既然接了蔡京的帖子,這禮還是要到的,送的是上好的文房四寶一副,西域大食傳入的極品乳香十斤,余外另有些精金和象牙器皿,最貴重的卻是唐時顏魯公的一副真跡,蔡京雅擅書法,送這個正是投其所好。至于高強自己的禮物就提不上筷子了,只因下帖是以蔡京夫人的名義,這回禮自也只是尋常往來,乃是些婦人家的水粉胭脂服飾等物事,內(nèi)中只幾匹湘繡的絲羅和十八顆北珠較為珍貴。帖子投進去,時間不大便有人出來迎客,通報名姓卻是蔡京的長房幼孫蔡絳。這蔡絳現(xiàn)今正在太學讀書備考,并無功名在身,二人年歲相仿輩分相同,高強這番前來又是內(nèi)宅的邀請,讓他出來迎候正是合宜。接了禮單寒暄幾句,蔡絳領(lǐng)著高強直入后堂,燕青和許貫忠只是高強仆役和門客的身份,自然是在門房相候。高強一路走一面張望,只見這宅子雖大,卻明顯是經(jīng)過高手匠人設(shè)計,廊廡之間回環(huán)往復(fù),一處花壇一堵照壁都是精心安排,行走之時如在畫中,令人心曠神怡。轉(zhuǎn)過一株參天古樹,眼前豁然開朗,兩間書屋面前汪著一池碧水,一方太湖石奇形怪狀地立在池中,四面都是爬滿藤蔓的花墻,這一方小天地仿佛與世隔絕一般,令人到此心性為之一靜,說話都不由得小聲了些。高強暗忖這恐怕就是蔡京的書房了,十幾步外的墻壁之后就是千古聞名的權(quán)相、列名宋史奸臣傳的蔡京,一顆心禁不住“咚咚”直跳,在這幽靜的環(huán)境中只覺得響聲大的驚人,卻也禁制不定。蔡絳走到書房外,微微躬身道:“大父,殿帥府衙內(nèi)高強在此候見。”略隔了一會,屋中一個稍顯蒼老的聲音道:“請進來罷。”高強隨著蔡絳入內(nèi),一進門就跪倒在地道:“末學晚輩高強,不揣冒昧,替家父向恩相上壽!”跟著就是一堆“壽如南山之堅”“福如東海之水”之類,都是昨晚臨時向聞渙章這百曉生問來的,明知蔡京飽學經(jīng)綸練達世情,倘若自己一出口就是粗俗不堪的語,這印象分不就大打折扣了?那蒼老語聲出甚是溫和:“賢契請起,令尊公務(wù)繁忙,賢契代父來賀老夫微誕,便是有心了。”高強爬起來恭恭敬敬地站在旁邊,微微抬頭打量蔡京,只見這遺臭萬年的權(quán)奸卻是生的好模樣,雖已耳順之年,然而神情瀟灑精神矍鑠,三綹須髯胸前飄拂,白凈臉上鼻直眉整,兩只細長眼卻是十足的奸臣相,開合之間若有神光,此刻卻也正上下打量著自己。四目一對,高強心里登時就打了個突,只覺兩道溫潤中透著一股涼意的目光直透入心底,全身上下象被剝光了衣服一樣的難受,什么秘密在這兩道目光下都無所遁形,慌忙將頭又低下去,暗叫一聲:“好厲害!這等留名千古、把持宰執(zhí)前后二十多年的大人物果然是有一套,甭管人家是忠還是奸,單這份氣派就不是尋常人能及的。”蔡京微笑了一下,揮手叫蔡絳退下,屋中只剩下高強和他兩人,只有窗外小池上颯颯涼風吹拂,書房中卻不聞半點聲音,氣氛一時間倒有些詭異起來。高強低著頭站在一旁,只覺得手心微微出汗,兩腿也漸漸有些沉重起來,心中雖知這是緊張過度所致,無奈自然的反應(yīng)如此,卻是無法抑制。正有些支撐不住,蔡京忽地開口道:“賢契,此番大名府之行,世杰對你很是激賞啊。”這一說話,高強心上就驀地去了一塊大石,呼吸也順暢許多,忙笑道:“愚晚不敢當梁世叔錯愛,實是年少無知,給梁世叔惹了不少亂子,慚愧無地。”蔡京點頭道:“年輕人不驕不躁,很是難得,卻不可少了銳氣,否則世事惟艱,單憑沉穩(wěn)可是什么都做不成的。”高強忙應(yīng)了,心里卻嘀咕:蔡京跟我說什么銳氣,到底是何用意?且不管他,只管唯唯諾諾便是。蔡京又說了會閑話,忽道:“賢契昨日在太學議論,有位卑未敢忘憂國之語,卻不知語出何典?”高強心中對陸放翁說了聲抱歉,衙內(nèi)我可要當一回盜版了,忙笑道:“恩相,這也不是出于何典,是愚晚平日讀書時,讀到漢時季布故事,一時興起所作,只因不知韻律詞章,故而只得這兩句。”季布云云卻是急中生智了,總不能說是某放翁病起書懷吧?“哦,原來如此,不知下半句為何?”“愚晚作的是事定尤須待闔棺。”蔡京喃喃吟誦兩遍,忽地大笑起來:“好,說的好!季布原為項籍悍將,漢破楚后摧剛為柔,因大俠郭解而得免,后來為漢良將。向使其初敗之時不恤自己有用之身,輕易赴死,則后來焉有封侯蔭子,為漢名臣?正是事定尤須待闔棺!”高強聞不禁憮然:看來這千古以下,是個人都在乎自己的身后名,何況這等手握大權(quán)、一舉一動都足以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不過這卻是拍馬屁的好機會:“恩相輔佐今圣,紹述先皇遺法,功德上追王荊公,這身后之名自然是早可想見了。”蔡京聞卻又大笑:“賢契果然是妙人,這等語老夫卻是未聞。只是現(xiàn)今老夫賦閑在家,所行諸法漸漸廢退,身后未必有面目去見王荊公啊!”這便漸漸說到正題了,高強趕忙道:“恩相大才當今獨步,所行法度皆為濟世良法,趙相公倘若一意廢止而無建樹,則日久必亂,那時今圣便知輔佐紹述非恩相不可,則復(fù)起指日可待。”這馬屁拍得自己都有些臉紅了,不過卻是非拍不可。蔡京聞又是大笑:“賢契果真如此想法?只怕那當十大錢便不是什么度世良法了吧?”高強適才聽他說自己昨日在太學的論,便知蔡京耳目眾多,此刻多半已知曉江南有人上告之事,是以將話題轉(zhuǎn)到這蔡京行法之上,心中早已想好了說辭:“愚晚想來,恩相昔日建議此法,乃是因小錢不敷使用,權(quán)宜之計而已,久后自當更行良法,趙相公即便上奏止行當十錢,亦止貪恩相之功為己有罷了。”蔡京聽他這般說卻是意外,忍不住問道:“賢契對這當十錢之行也有心得么?”你不明明是個紈绔子弟,會些權(quán)謀詭詐而已,跟你老子算同一檔次的,怎么連這個也知道了?老夫便考考你。高強抖擻精神,心說可到我露臉的時候了,把大學基礎(chǔ)課里關(guān)于貨幣的理論在心中又溫習一遍,笑道:“愚晚雖然不學無術(shù),對這理財之道卻頗為上心,觀歷年理財諸札子,偶然間有一心得,便是凡有交易皆需借錢幣流轉(zhuǎn)而行,則其鑄造量當視市易所需而定,凡世上市易之物都有其價,舉世之物量各以價計,然后除去流轉(zhuǎn)速度,便是所行錢幣數(shù)目了。此數(shù)既定,增之則錢多價騰,減之則錢少物賤,民皆苦之。”這一段半文不白,說得他滿頭大汗,心想要把這貨幣計量學的基本公式費雪方程式(貨幣數(shù)量乘以流通速度等于商品和服務(wù)的價格乘以其生產(chǎn)和銷售的交易量)用文說出來還真是費勁,也不知蔡相公聽懂沒有。蔡京果然沒令他失望,皺眉思索一會后遽然驚起道:“賢契果然大才,好個增之則價騰,減之則物賤,此足解老夫經(jīng)年之惑矣!賢契殆天授老夫哉!”說著竟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走到高強面前連拍他的肩膀,大有相見恨晚之慨。(第三部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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