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于一個城的喜愛,其實是由熟悉開始的。
當你在某處耽擱了太多的時光與哀樂,你就會對它念念不忘。
闊別經年再回首,總是不禁感慨唏噓。
秦城便具有這種氣質。
微醺和風,細雨如織,不經意間,便留住了人間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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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隨著韁繩的提起而漸漸放緩,一行人為首的青年翻身跳到地上,衣衫華美,明亮的眼睛卻疲憊的耷拉下來,抱怨說:“可是到了,我要去睡覺,全身都難受死了。”
紫衣姑娘挑著丹鳳眼,嘟囔:“真是討厭,明明有宅院干嗎要陪你住客棧。”
“我又沒要你陪我,跟屁蟲。”夏笙仰著頭做個鬼臉。
楊采兒氣呼呼的瞪他一眼:“誰跟你,我是跟著……”
“別吵了,采兒,把這封信送過去。”
一直坐在雪驄上的素衣男子開了口,聲音清悠,讓人過耳不忘。
他身型高挑而優雅,挺直了背高高在上的傲然模樣,只可惜了臉上帶著的碎銀面具,璀璨得神秘。
“哦。”
楊采兒乖乖接過信函,一夾馬肚,噠噠噠的沖進人群便跑遠了。
穆子夜躍到夏笙身邊,拉過他的手:“走吧。”
夏笙猶豫:“你是不是也不愿意住在這啊。”
“沒有。”穆子夜微笑,輕聲說:“和你在一起,住在哪里都好。”
還沒等小韓做反應,身后就傳來怪里怪氣的咳嗽。
顧照軒擠眉弄眼:“怎么沒人關心我啊。”
穆子夜還笑:“去把采兒找回來吧,那信我不想送了。”
顧照軒說話的嘴猛的閉上,又哀叫:“老大,你在耍我們嗎?”
夏笙瞅著他幸災樂禍。
“就不該和你們出來,就不該……”
神醫悻悻上馬,估摸著穆子夜是想把人都打發光,便昧著良心徑直找地方吃肉喝酒去了。
千時客棧的古樸招牌下,只剩下一對如畫壁人,和兩匹噴著響鼻的駿馬。
當然,還有江湖人無處不在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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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一冬的沉寂,春日里水墨秦城猶如剛剛解凍的河流,蕩漾起稚嫩而新鮮的花朵。
從二樓大敞的窗口望去,換上薄衫的姑娘們,便會在人群中格外的耀眼。
或是淡綠或是水粉的裙擺蔓延過石路的枝枝蔓蔓,入眼得動人。
當然,能吸引夏笙目光的,卻是小攤上掛著的五顏六色的濰坊風箏,風一吹,那些蝴蝶啊老鷹的翅膀,便汩汩的蕩了起來。
“客官,您的菜。”
小二一聲吆喝,麻利的從大托盤上端下五六個盤子。
夏笙回過頭,才發覺穆子夜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茫然:“怎么了?”
穆子夜微微笑了,臉龐光潔的也似這春花一般,說:“沒事,你快吃吧,不是累了么。”
“你又不吃。我一個人多沒勁……”夏笙嘆氣,由于疲勞也不是很餓,隨便夾了兩筷子,每次吃飯都覺得老婆活的真是了無趣味。
“我喜歡看你吃。”他回答道:“我吃下去會傷身的,這也沒辦法。”
夏笙還是不服氣,剛要說話,窗口竟然撲棱棱落下個雪白的鴿子,矯健的爪子上綁了個紙條。
穆子夜伸手拿過它,解下來看了看,臉色毫無變化。
“怎么了……”夏笙忍不住問,雖然他從不告訴自己那些正經事。
穆子夜果然輕輕搖了搖頭,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拿出了個小木盒。
檀木雕著鏤空的花紋,穩穩當當擺在桌子上,十分精致。
夏笙愣了愣,問:“給我的嗎?”
“恩。”
小心翼翼的打開散發著檀香的盒子,夏笙拿出來一看,不禁愣了下:“這是什么?”
精巧吊墜,呈四棱柱狀,由于太細致而看不清花紋,但陽光照下來,暈開的銀光非常好看。
穆子夜定定的看著吊墜,水眸微垂,白皙到透明的眼瞼似乎試圖掩蓋住所有波動和情緒,穿著素淡的衣服,仿佛整個人都被覆蓋上了某種蒼白的色彩,只有劃破寂靜的笑容,才微微安撫了小韓莫名忐忑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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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年以后,夏笙依舊悵然江湖的愛恨情仇為什么就沒有了結的一天。每當你想要選擇放下,就會被卷入事端難以自拔,每當你想要平淡的生活,就被會如同被挪瓦拆墻般奪走自己擁有的一切,甚至自由。
這的確是他年少時向往武林世界的重要原因,然而,見得多了,經歷的多了,才漸漸明白,只有置身事外,才會欣賞出那江湖光怪陸離的神秘與迷人,但又有誰,坐得起旁觀者清四個字呢?
重重疊疊的紗簾與焚香,讓這間廂房,免去了向清晨請安的神圣儀式,用淡淡的桔色的光,把時間的模樣擋在了外面。
四下流淌著沉睡的安然氣味,地毯上幾件凌亂的衣衫,躺倒的靴子,無一不為主人曾經曖昧的動作做著隱約的詮釋。肌膚相親,不僅僅是過客與過客的游戲,更是相愛之人在動蕩中唯一能夠抓住的短暫而苦澀的狂歡。
穆子夜幾乎是隨著天明而醒的,他從幼年時便惡劣的失眠,挨著夏笙雖然睡得安穩,卻已經習慣早早的睜開眼睛了。
他動也不動的看著身邊的人,看著他完全沉浸在夢想里毫無防備的表情,黑色發絲散亂在脖頸,嫵媚而溫馨。
說不清擁有夏笙,是幸福,還是疲憊,因為太珍惜,而生怕他受到星點傷害的憂慮無疑是個巨大的負擔。但就像母親所說,夏笙是穆家的一個安慰,他出奇的像江樓月,無論是外表還是性格,都美麗得讓人不忍玷污,只不過,少了分溫雅,多了分可愛,讓自己對他的維護照顧之心從重逢的剎那便已超越了因為江樓月的死亡而產生的愧疚與自責。
他也不想把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轉變為真摯的愛情,但他無能為力。
“困死了……”
夏笙忽然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嘴里含糊不清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