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仔細回想了一下那日的事。
應(yīng)該沒什么破綻,知情的人全都在那一役中死了,他想。
他是賀蘭家的家臣,年輕的時候一直跟在賀蘭家的老族長賀蘭晏之身邊,后來又追隨了賀蘭家族年輕的新銳賀蘭貞,成為賀蘭貞信賴的副官之一。
賀蘭貞命他駐扎在距鄭州西面二十里外一個小縣,這是鄭州防御西戎的一個重要前哨駐點。
數(shù)日前他領(lǐng)著幾名親信趕回鄭州城,告知賀蘭貞他們在駐點附近發(fā)現(xiàn)疑似犬戎探子活動的跡象。
賀蘭貞絲毫沒有懷疑,親自點數(shù)百親兵隨他前往駐點查探敵情。
走在路上,賀蘭貞和往日一般隨興的同他交談。但李忠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砰砰直跳,對即將發(fā)生的那件事忐忑不安。
“李叔?!辟R蘭貞突然喚他。
“怎,怎么了,少將軍?!崩钪覈樍艘惶?。
“我覺得前面的路似乎有些不妥?!辟R蘭貞勒住了韁繩,停下馬。他皺著眉頭,看著前方有些陰森的密林。
“能,能有什么不妥。這可是咱們自己的地盤。”李忠壓著跳到嗓子眼的心臟,強笑道,“過了這個林子不遠,就是末將的駐地了,末將早派人在林子那頭等著迎接將軍的大駕呢。”
賀蘭貞就同往日一般的笑了:“也是,有李叔在安排,我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
靈堂之上,看著滿天飛舞的白幡。
跪在地上述說著一切的李忠內(nèi)心莫名升起了了一股愧疚之意。
他口中滔滔不絕的說著那精心編織,天衣無縫的謊。
把他怎么奮勇抗敵,不顧自己身負重傷,拼死從敵人手中搶回賀蘭貞的尸身,僥幸突出重圍的過程說得繪聲繪色,令聞?wù)邿o不嘆息。
便是那幾位換了麻衣來到靈堂的賀蘭家族之人,也都噙著眼淚感激的望著他。
連族長賀蘭晏之,都親自施禮向他道謝。要不是因為主公還坐在那里,賀蘭晏之幾乎都要過來扶他起身,說起感激的話語了。
然而主公端坐在他面前,黑黝黝的眼睛注視著他,不說話,長久的沉默著。
主公異樣的沉默,使整個空氣都似乎凝結(jié)了一般,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
李忠跪在地上,在程千葉凝視的目光中,他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深秋的季節(jié),他的背上隱隱出了一層薄汗。
當時,他們一頭撞進了犬戎人精心布置下的陷阱。
絆馬索,陷坑和四面齊發(fā)的火箭,都沒有讓賀蘭家族那位年輕的將軍失去章法,他冷靜指揮那些訓(xùn)練有素的親衛(wèi)兵迅速結(jié)成圓陣。
把長矛對著敵人,后背留著自己人。
齊心協(xié)力,防御著敵人的攻擊。
李忠只好悄悄抽出匕首,從背后靠近賀蘭貞。
他得手了。
那一瞬間,賀蘭貞猛地轉(zhuǎn)過頭來,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看向他從身后捅來的那柄匕首。
賀蘭貞臨死表情的仿佛定格了一般,來來回回在李忠的眼前晃動。他沒來由的心慌了一下,幾乎有些穩(wěn)不住自己。
李忠拼命在心中反復(fù)對自己說,鎮(zhèn)定,千萬要鎮(zhèn)定,主公他什么也不知道,絕不能在主公面前露了馬腳。
這也不能怪他,不能怪他。
他為了賀蘭家做牛做馬了這么多年,先跟隨著老郎中令大人,又跟著年輕的賀蘭貞將軍,幾度出生入死,但至今依舊也只是小小一個副將而已。
那個賀蘭貞看上去對他禮遇有加,李叔李叔的叫著,其實并不真正把他放在眼中。
賀蘭貞甚至愿意提攜一個地位卑賤的奴隸,也不記得自己這個侍奉了賀蘭家族多年的老人。
他已經(jīng)老了,不可能在戰(zhàn)場上再拼搏多少年,得為自己的后代們考慮考慮了。
西戎的那位大人,一次次悄悄接觸他,送來一箱又一箱的財寶,承若給他和他的兒子們高官厚祿。
晃花眼的金山銀山,誘人的前景,終于動搖了他的心。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是嗎?
李忠陰惻惻的悄悄抬頭,瞟了一眼主公身后的那位天香夫人。
他的計劃本來已經(jīng)成功了。
他帶著賀蘭貞的尸體公然回城,當著全城軍民的面擺設(shè)靈堂,大放悲聲,散布謠,軍心幾乎都已經(jīng)渙散。
可惜,就只差那么一點點。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恰巧來到城中,自做主張以主公正妃的身份登上城頭,堅守著城門,穩(wěn)定了人心,他早就可以趁亂悄悄打開城門,放犬戎的兵馬入城。
“原來如此啊?!敝鞴K于開口說話了。
主公似乎相信了他的話,整個眼圈都紅了,眼中含著淚。
李忠心中松了一口,他抹了抹額頭的汗,“賀蘭將軍英靈在上,得知主公……”
“原來是你害了他的命?!?
程千葉的淚水凝固在眼眶中,她神情冷漠,幾乎出離了憤怒。
“不,不,主公您說什么?”李忠?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亩?,他擺著雙手,急急就要分辨。
程千葉站起身來,輕喚了聲,“橋生?!?
墨橋生跨步上前,扭住李忠受傷的那條胳膊,一個動作就把他按在了地上。
李忠拼命掙扎,大家驚奇的發(fā)現(xiàn)他那夾了夾板,受了傷的胳膊竟然十分靈活,似乎根本沒有表面上傷得那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