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經(jīng)過什么慘烈的心理掙扎,克善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不管此世千般不好,萬般艱難,只要有一顆健康的心臟,對他來說足矣。
心神完全放松下來的他靠倒在枕頭上長長舒了口氣。
正在這時,“吱嘎”一聲,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穿著素色衣服,做婢子打扮,十六七歲的清秀丫頭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邕^門檻,她習(xí)慣性的朝房間放置大床的方向看去,猝然對上一雙漆黑發(fā)亮如寒星般的眸子,她停下步伐,呆滯了幾秒,手里的銅盆也因太過驚訝而失手掉到地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
“世子醒了!格格!世子醒了!”,完全沒有上來查看克善身體狀況的打算,婢子尖叫著,轉(zhuǎn)身飛快的跑出去,一系列動作極其快速。
克善看著潑了一地,還冒著白色霧氣的熱水和翻到的銅盆,諷刺一笑。這就是陪同他們姐弟倆一起逃難出來的兩個下人之一的云娃。另外還有一個高大的侍衛(wèi),莽古泰,如今沒有守在門外,定是在這個身體的姐姐,新月格格那里。
平日克善在端王府就無甚地位,這跟來的兩個下人心里的主子只有新月,而無克善。從云娃現(xiàn)在這下意識的反應(yīng)就可看出。世子大病醒來,她發(fā)現(xiàn)的第一時間不是上前伺候或召喚太醫(yī)查看,而是趕去同格格通報,這樣的下人,真是對主子盡職過了頭!
而新月格格,作為端王最寵愛的嫡女,平時眼里哪里有他這個庶弟?若不是這場大變,為了給端王留下一條血脈,再加上她自詡的善良,這個庶弟怕是永遠也入不了她的眼。
訕然一笑,克善心下頗為自嘲??磥須v經(jīng)兩世,他都沒有什么親緣,家人之間的關(guān)系還是如此涼薄,這也許就是生在大家族的悲哀吧。
“克善,克善,你醒了?”克善剛收起嘴角的一抹諷笑,一名身穿白色華貴素服,鑲嵌銀藍色丁香花紋緙絲邊旗袍的美麗少女嘴里急切的詢問著,匆匆穿過花園,朝房門疾奔過來。云娃在她身邊伴著,虛懸著雙手前后護著跑動,生怕她因太過匆忙而摔倒,態(tài)度殷勤備至。
“新月,慢點,不急,小心摔著。云娃不會騙你?!币幻聿母叽笸停L相周正的中年男子在她身后緊跟而來,腳不停步間還不忘滿臉心疼的囑咐。
看著朝敞開的房門氣勢洶洶奔來的幾人,克善皺起眉頭,太吵了!
“克善,你真的醒了?我不是做夢吧?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上天保佑,它果然聽見了我的禱告!昨天太醫(yī)說你不行了,我都快被嚇死了!”少女一看見坐起身,表情淡漠的看著他們的瘦弱小孩,瞬間就熱淚盈眶,兩三步奔到床邊坐下,一把摟住他嚶嚶哭泣,邊哭邊含糊的謝天謝地。
被少女猛然抱住,聞著撲鼻而來的濃烈脂粉香氣,克善眉頭皺的更緊,并不因她的“真情流露”而感動半分。如果沒有記錯,他此次大病是九死一生的,這個姐姐如果真的關(guān)心他,怎得不見徹夜守候?不見形容憔悴?竟還有心思涂脂擦粉?嚇著怕是真的,畢竟他沒了,端王府也就徹底沒了,這個少女就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最后依仗。
心下暗嗤一聲,他對新月的作態(tài)極其看不上眼。
幸好林公子在現(xiàn)代的時候從不看情肥皂劇,如果知道這個新月格格不但在幼弟生死不明的時候涂脂抹粉,還兼帶談情說愛,估摸他這會兒就不只看不上眼這樣簡單了。
“克善,醒了就好,快叫你姐姐別哭了。昨天太醫(yī)說你快撐不過去了,你姐姐擔(dān)心的一夜沒睡,激動過了會受不了的?!闭驹谝慌缘闹心昴凶?,也就是姐弟兩的救命恩人努達海將軍本是微笑的看著他們擁抱,直到看見克善表情淡漠,對新月不理不睬,而新月情緒越加失控,啼哭不止,終于忍不住心疼的開口勸慰。不過,這勸慰的對象是不是弄錯了?
病的快死的人到底是誰?克善看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女人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微微側(cè)頭看了發(fā)話的努達海一眼,雖然覺得他此刻的情態(tài)有些異樣,克善卻不想深究,對他的話無一絲回應(yīng)。不是他不想讓這個女人閉嘴,實在是他剛剛醒來,又經(jīng)過了一陣心理調(diào)節(jié),和腦力勞動,再沒有多余的精神來應(yīng)付這個不著調(diào)的姐姐。她要抱,要哭,要表現(xiàn)姐弟情深,就隨她去吧。
但是,驟然感到脖頸間一陣溫?zé)岬臐褚饣^,哪怕再如何無力,克善也忍耐不了了。這人竟然將眼淚滴落在他身上?太臟了!
“別哭了!起開!云娃,給我拿濕帕子來擦脖子。”伸手推開少女,潔癖嚴重的他沉聲下令。
“啊?”云娃呆住了。世子應(yīng)該是讓我拿帕子來給格格擦淚,不是擦自己脖子吧?我剛才一定是聽錯了。躊躇著,她沒有動作。
“克善,怎么了?”心思纖細敏感的新月從他語氣中感到了一絲厭惡,瞪大眼睛,詫異的看向他,手勁兒不自覺的放松,任少年輕易將她推開。
“云娃,要我再吩咐第二遍嗎?”沒有回應(yīng)新月的疑問,克善擰著眉頭看向一旁的云娃,語氣輕柔,但那如寒星般的眸子告訴云娃,世子這問話,跟輕柔一點邊都沾不上。
“不,不用,云娃這就去。”云娃在少年眼神看來的時候,心里緊了一緊,忙轉(zhuǎn)身出去,不一會兒就帶著一盆水和濕帕子進來。
抬手阻止了云娃要伺候自己的動作,克善接過帕子,將脖子上沾染的眼淚擦凈。將帕子洗洗,又連擦了三遍,他緊皺的眉頭才松開。若不是這個身體傷寒還沒好全,他真想即刻沐浴,徹底清洗一番。
在克善自顧擦拭脖子的時候,新月只眼巴巴的看著,幾次想要開口,見克善不善的臉色,又閉上了嘴。至于努達海,他滿眼都是新月,克善的異樣他一點沒有察覺。
“世子身體好了,怎么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是誰惹到你了?”云娃是個大膽爽利的性子,替溫吞的新月出頭慣了,此刻見自家主子欲又止的難受勁兒,終于按耐不住的出口詢問。
這是一個婢女對主子說話的口氣?克善眼神銳利的掃過云娃,云娃在這上位者獨有的眼神威壓下噤若寒蟬,默默退至一邊。世子醒來,好像有哪里不同了。她隱隱想到。
新月坐在床沿上,不自在的挪動了一下,也不敢直視這樣的克善。努達海終于察覺到了異樣,忙走上來,雙手搭在新月的肩膀上摩挲幾下算作安慰,又俯身直視克善,親切的開口:“克善這是剛醒過來,腦子還沒完全清醒呢,一點起床氣這是難免,小克善,是不是?”
腦子不清楚?這說的是你嗎?當(dāng)著一室人的面與一個貴為格格的未婚少女勾肩搭背!這兩人之間未免親密太過了!心里輕嘲,克善垂眸,直接無視了努達海故作調(diào)皮的問話。
對這群人本就不熟悉,自然不想搭理。他從來沒想在這些人面前偽裝以前那個懦弱無能的克善來應(yīng)付。自己不說,任誰也猜不到這具身體早已換了一個靈魂,他們覺得奇怪又能如何?不過,這身體很有必要再招個醫(yī)生來看看。
想罷,克善看向努達海,淡淡吩咐:“努達海將軍,勞煩你請?zhí)t(yī)過來,讓他再給本世子看看病情。”這群人,來了這么久,一直廢話不停,說是關(guān)心,卻完全沒想過招太醫(yī)來看,竟然要他這個病人自己開口。
“啊,是是是!看我糊涂!一時高興就忘了克善這會兒雖然醒了,卻還病著呢!努達海,快去叫太醫(yī)過來!”聽了克善的話,新月自以為找到弟弟態(tài)度反常的根源,病著,脾氣自然大點,心情立馬放松了,站起身,扯著努達海的衣袖,一疊聲的催促他快去叫太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