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好不容易清點完所有違制之處,他馬上頒下拆府重建的口諭,責令來保,傅恒,親自督促,即刻動工。
得到圣令,剛修整不到一半的端王府內煙塵四起,但凡違制之處,都被拆的一干二凈,剛剛還氣象一新的府邸轉瞬間一片狼藉。
帝王帶著親王和一干內務府大臣站在府門外觀看匠人動工,不顧四處彌漫的煙塵,將督辦到底的決心展露無遺。
離的端王府近的王侯勛貴首先得了消息,派人遠遠觀望。待派去的人回來稟報情況,問明原因,心中惶惶不安,紛紛繞著自家院落走了無數個來回,將違制之處暗暗記下,想著哪天悄然把這些地方都整改了。想那端重親王,如今的朝堂新貴,圣上身邊的第一寵臣,都吃了掛落,府邸都給拆了,他們這點子分量,完全不夠看??!
由于動靜太大,連端重親王,來保、傅恒三個天子近臣都為王府違制招了圣上訓斥,離的遠了的權貴們不久也得了消息,心中無不惶恐。這天過后,京中各大勛爵府不約而同的大興土木,府邸不見擴建,反倒越修越樸素,越修越低調,成了京城一大奇景。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監督著匠人們將端王府違制之處拆除,乾隆站在王府大門邊,朝門內的狼藉觀望,想著這幅破敗之境,不知要拾掇到何年何月方能完工,竟暗暗合了自己心意,不由的心頭大悅,嚴肅的面容上隱隱約約露了笑意。
傅恒站在帝王左后側,瞥見他臉上隱露的笑容,稍稍放松緊繃的情緒,對他今日的苛責摸不著頭腦。本以為憑帝王對端重親王的寵愛,這府邸,必是要莊嚴巍峨,大氣奢華的,他這才放心的讓手下有心拍馬的人去督造,沒曾想,竟是惹了一場無妄之災。
再轉眼朝身邊站立,面容平靜,表情分毫不見委屈的少年看去,想到這人歷來與帝王之間那難的默契,腦子一轉,靈光乍現——今兒這出,莫不是兩人特意演給人看的吧?
心中一凜,傅恒埋頭苦思自己府上可有違制之處,觀皇上今天這態度,日后,各八旗世族的驕奢淫逸之風可得好生剎一剎了!
而站在他另一側的來保,此時也是一臉沉思,若有所悟。
兩人心中明悟,想到原本應當劃歸端親王名下的那些產業,怕是也有違制之處,連忙找來單據,呈給皇上過目,由他來定奪,酌情增減。
乾隆接過長長的單據,一項項仔細過目,其上羅列著親王分封后應得的供奉,有山海關內的大糧莊20座;銀莊3座、半莊2座、瓜園2座、菜園9座,山海關外大糧莊6座、盛京大糧莊4座、果園3座……俱都符合親王制式,無有違例。
乾隆滿意的點頭,將單據遞給克善過目。
克善接過,一目十行的看完,皺眉開口,“這些個供奉也違例了,除了這三座銀莊,其余的都劃掉吧?”
乾隆一臉錯愕,接過單據再次審核,確定沒有不妥之處,這才俯身直視克善清亮的雙眸,放軟嗓音安撫:“這些都是分封親王的定制,沒有違例,克善盡管收著?!?
來保和傅恒也是一臉的不明所以。這單據明明是按以往的慣例擬定,怎得端重親王拒不收受,只要三座銀莊?三座銀莊折銀繳納的貢賦可不夠一個親王府吃上半月的。
克善不管眾人作何想,推開乾隆遞過來的單據,輕輕一笑,“皇上莫不是忘了,奴才不是正經的宗室親王,而是異姓王。奴才自有奴才阿瑪留下的產業繼承,這些個供奉,確實違例了,奴才不敢收受?!?
這是怕別的宗室親王對自己心有怨念,引得皇族離心吧?乾隆聞恍然,心情動蕩,怔怔難。
起初,他對少年的看重,對少年的特別照拂,莫不是沖著他的才能和孤苦身世去的。想著自己能將這少年牢牢掌控,為自己所用,培養成自己的近臣,能臣,孤臣,將他捧到高位也不無不可。如今,兩人之間的感情已發展到了這一步,他心甘情愿的賦予他無盡的財富和權利,可少年卻還是當初那個少年,沒有恃寵而驕,沒有貪得無厭,依然對他實心實意,顧慮的細致又周全。
胸腔滾燙,乾隆按捺住心內欲將少年牢牢禁錮在懷中狂吻的沖動,伸手輕撫他腦后的發辮,嗓音沙啞道:“你阿瑪那些產業早在荊州民亂中被毀于一旦,你何來的家業繼承?聽話,這些田產莊園你且收下,不然,日后出宮開府,沒有收益來源,吃穿用度,人情往來,都是一大筆嚼用,你應付不來!”
循循勸誘,乾隆表情萬般溫柔,直看的一旁的來保膛目結舌。
傅恒倒是對兩人比親生父子還親的相處場面習以為常了,心內暗自贊嘆:這端重親王小小年紀,揣摩圣意的功夫就如此爐火純青。先是整改自家王府違制,替皇上整頓八旗奢靡之風當了卒子;又是認清了自己異姓王的敏感身份,以退為進,加深皇上對他的信賴!如此這般,日后,他何愁不得皇上重用?這心機,真是深不可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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