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動容,輕輕拍拍義伯的手,無寬慰。
他從沒覺得這世道好,所以出了這樣的事絲毫不失望抑或氣憤。
義伯領(lǐng)莊子到書房,并未稟報(bào),而是悄悄伸手指了指,莊子會意一笑,脫下鞋履,放輕腳步走了進(jìn)去。
惠施正坐在案前觀閱奏簡,他雖無權(quán)直接批示,但奏簡還是會一份不落的送過來。
他看的正入神,一物猛的落在案上,嚇的他一哆嗦,定神一看,卻是頂蒲草編的軟斗笠。
“哈哈。”莊子大笑,走到幾前給自己倒了杯水。
“子休!”惠施走過來,滿臉驚喜的猛錘了幾下他的胸口,“我聽聞你到魏國,便四處派人找你,誰想你還是這么神出鬼沒!”
莊子喝了兩口水,道,“我給你講個(gè)故事。”
“還是那樣,張口就要說故事。”惠施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也不讓他坐,只道,“說罷,老友洗耳恭聽!”
莊子不緊不慢的道,“南方有鳥,其名為鹓邸。鹓邸從南海飛往北海,一路上非梧桐不棲,非嫩竹不食,非甘泉不飲。一日,一只貓頭鷹得了腐鼠,看到鹓邸從頭頂飛過,以為要鹓邸要搶它的食物,連忙護(hù)住腐鼠,怒視他說:去!”
鹓邸又名鳳鳥,莊子這比喻犀利至極,把惠施的外相之位比作死老鼠,說惠施害怕他來搶這位置。話若直說,意思就是:你以為人人都稀罕你那死老鼠呢!
惠施早就習(xí)慣莊子的辭之利,聽了這個(gè)故事,接口道,“魏王給我一些大葫蘆種子,我呢就把它種出來了,葫蘆果真極大,能裝下五石的東西。可是用它裝水沒人能提動,它又大又平,怎么舀水呢?所以我就將它扔了。”
這話也不逞多讓,把莊子比成個(gè)大葫蘆,說他就會海闊天空的窮扯,卻不能務(wù)實(shí)謀事。惠施不甘示弱的瞪著他你個(gè)不實(shí)用的大扁平瓢子,再大也是個(gè)不實(shí)用的!我會怕你?
“你有如此大瓢,可做一葉扁舟凌波山河,卻棄之不用,豈不可惜?”莊子伸手,戲謔笑道,“老友可要與我這大葫蘆瓢一起逍遙山水去?”
惠施哈哈笑道,“多年不見,你這張利口越發(fā)狠了,坐!”他兀自坐下之后,看向莊子,“我呀比不得你胸襟如瀚海,本就是蓬實(shí)一樣的心眼,還就喜歡看著死老鼠!若是整天瞧著山水飄渺,必要愁煞我也!”
莊子斜靠在扶手上,散漫的姿態(tài)與宋初一一模一樣。
惠施喝了口茶,問道,“怎么想起看老友來了?莫不是秦國受了欺負(fù),找老友替你出氣?”
莊子撐著腦袋,閑閑望著他,“你還是看緊了你的死老鼠,莫分心罷!”
惠施目光落在他空空的尾指處,嘆了口氣,“何等人物,竟能令你挺身相護(hù)?”
惠施與莊子認(rèn)識二十年了,莊子是什么性子他再了解不過,而且莊子收過幾個(gè)徒弟,他也一清二楚,自然知道宋初一與莊子沒什么關(guān)系。
“總覺一見如故,見她,如見到自己至親,又如見到自己。”莊子道。
為何會見如至親,惠施并不能體會,但莊子說從宋初一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他倒是能理解。他也看了那份后來在咸陽出現(xiàn)的《滅國論》,最末章用語描繪的那個(gè)無爭世界,正是莊子的向往不謀而合。
然而,莊子為她受難,卻不僅僅因?yàn)橐灰娙绻屎拖嗤淖非蟆K约弘m放棄了這個(gè)世道,可看見宋初一為那一個(gè)“道”而付諸全部,觸動了他心底埋藏最最深的期盼。
他知道兩份《滅國論》都是假,宋初一的論策也絕不是平淡無奇的王道,但為了那個(gè)共同的理想,他愿意助她一回。(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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