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宮驚夢最新章節
太傅給的這個臉面可是不好承受的。
消息傳到了別院中的六皇子聶清宣的耳中,可真如五雷轟頂,不顧母妃的苦苦勸阻,徑直大罵:衛冷侯狗賊不得好死!
聶清麟怎么不知自己六哥的迂腐脾氣,暗自嘆氣太傅的這招真是高妙,她思來想去,還是去見那太傅了,今兒宮中明月湖畔成片的荷花開放了,太傅一早便吩咐了要找湖畔的浸月亭里與公主一同午膳,伴著映日荷花享受一番。
她趁著午膳之前,借口來等太傅一同前往浸月亭,早早地到了書房找了個話頭委婉地一路引來,向太傅懇請道:“請太傅恩準朕去勸勸六哥。”說這話時,她是身著女裝,但太傅聽懂了她話里的意思,她是要以皇帝的身份去勸導六哥易姓。
太傅正在書房里舉著茶盞吹著茶末,慢慢地呷了一口后才道:“皇上一向是個自掃門前雪的,怎么今兒如此反常,倒是甚是關心兄長?”
此時的衛冷侯褪去了往日與聶清麟獨處時的不正經,臉上不是不動聲色的平靜。
聶清麟心里微轉了一下,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說道:“六哥的性子雖倔,卻是眾位皇兄里最是無害的,書讀得太深太久的人,便是有些僵化,眼界是同征討四方的太傅您不能比的。朕前幾日在朝堂上聽了吳閣老他們的請奏,也覺得太傅您提出的是最好的解決之道。若是太傅恩準,朕能勸動皇兄,倒是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不然被吳閣老這么一鬧,臨了卻是個魚死網破,也是不美啊。”
太傅慢慢地站起身來,走過立在地中的永安公主身旁,鳳眼里的目光如炬,冷聲道:“既然皇上起了這個心思,微臣不便阻攔,只是希望皇上謹記,陛下正在守孝,由臣代勞,以后朝前聽到的國事還是不要參與為好!”
說完也不去望向公主,便大步地走出了書房,也不顧那午膳之約,命阮公公備馬出了宮門。
聶清麟被曬在書房里,微微地一笑。太傅大人倒是真的不快了呢!想來也是,那權力便如同猛虎口中的嫩肉,怎么能容許他人染指?就算是平日里嬌寵的貓咪,若是越了界,想要掏一掏虎口,只怕也是被一掌拍死的下場。
她今兒的確是越界了,謝太傅不拍之恩!
干冒天下之大不韙才得來的機會倒是不能浪費,聶清麟換好了龍袍,便在阮公公地陪伴下去了別院。
別院在宮中最偏僻的角落里,鑾駕還沒進院便已經是感到了蕭索的暮氣。六皇子與淑妃在別院里最角落的房間了,不大的房間被難聞的藥氣所籠罩。看到身著明黃龍袍的聶清麟走了進來,正蹲在地中煎藥的淑妃卻是一愣,連忙跪下:“臣妾參見皇上,陛下怎么……怎么到了這兒……”
聶清麟連忙扶起了淑妃:“淑妃娘娘免禮,朕聽說六哥的身子不大好,特意來瞧瞧。”許多日子不見,淑妃娘娘似乎老了很多,不著發釵的鬢角平添了許多銀絲。
淑妃雖然被囚在別院里,但是也心知皇帝如今的處境,在衛太傅那種硬冷心腸的佞臣手下討生活,必定是比自己還苦楚上些。想到這,便是眼角一燙,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聶清麟安慰了一番淑妃,抬眼看,木榻上的六哥在一副破舊的被子里懨懨地睜開了眼,見皇上來了想要起身卻是半響都沒有起來。聶清麟坐在榻邊,柔聲地說:“六哥,你正病著別起了。朕就是來看看你的病情。”
六皇子瘦骨嶙峋地躺在病床上,眼淚頓時涌了出來:“皇上,為兄……算是堅持不到多少時日了,可那衛冷侯狗賊太過囂張,居然想迫著為兄改了姓氏,真……真是個逆臣賊子……咳咳……”
聶清麟輕拍了拍他的手,慢慢說道:“朕此次來是卻是為了勸解皇兄從了外祖父的姓氏,替外祖母撐起家宅門面……”
六皇子一聽,立刻眼睛瞪得老遠,到底是掙扎著坐起,蒼白的臉氣得漲出紅色:“皇上!你……你怎么可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莫……莫不是那衛賊迫著陛下來脅迫著……”
聶清麟瞟了眼立在門口的阮公公,心知得快點止住六哥這口無遮攔的嘴:“六哥不要胡猜,是朕主動來見六哥的。只是來這一見,不但六哥一副病容,就連淑妃也憔悴了許多,朕倒是來對了。此次太傅的提議,朕倒是沒看出哪里不好。既可以成全沈家的周全,又可以讓六哥帶著淑妃出宮,讓她能在自己從母親前盡盡孝道……”
“夠了!休要再說了!我看皇上你也是臣服在那衛賊的淫威之下!倒是把聶氏皇家的尊嚴統統丟棄得干干凈凈!倒是為了活命,什么都不顧了!先皇怎么會生出你這樣的,倒是繼承了大統,軟骨頭地丟了聶氏皇家的臉面!”六皇子氣得渾身發抖,大聲地喝止住了聶清麟。
聶清麟慢慢地站起身來,心里也是覺得有些乏累,被屋里藥氣熏得也是眼角微微發酸,便淡淡地說:
“原是朕多嘴了,這等大事本該六哥自己拿主意,只是聶氏皇家的尊嚴該是怎樣,朕倒是與六哥的看法不盡相同。聶氏皇家的尊嚴是先祖征討四方,推翻了腐朽無能的前朝,在馬背上驍騰善戰,在朝堂內心系百姓福祉,這么一點點地凝聚起來的。
可是我們的父皇在位只三十二年,便將大魏難得的富庶盛世敗落得殘敗不堪,不知六哥有沒有出過宮?去沒去過京郊餓蜉遍地的流民村?有沒有聽過被官兵推下運河的婦孺凄慘哀嚎,有沒有去過邊疆去看一看那無一口生還,被匈奴屠戮殆盡的村鎮?
這些……朕也是大都沒見過的,可是光聽一聽,便覺得這聶氏皇姓的耳根在隱隱發燙。若真是一心維護聶家皇姓的尊嚴的好皇子,六哥可有得忙了,不想出宮也好,不然真是頂個尊貴的皇姓出去,卻沒有侍衛的攔護,只怕會被普天下百姓的臭雞蛋扔得從頭臭到腳!”
一時間,簡陋的房間內寂靜一片,淑妃與六皇子都微微地睜大了眼,在他們的印象里,這個宮中從來不顯山露水的十四皇子一向那么的安靜,在學堂里更是平庸乏味反得很,就算有人出諷刺,也是淡然一笑,從不反駁,這也讓正義感一向很旺盛的六皇子哀其不爭之余,忍不住多多維護這個十四弟一二。
卻不曾想,今兒這軟柿子卻是突然語出驚人,字句犀利,倒真不似旁人教過的話語……那嚴肅的臉色倒是真有幾分帝王的威嚴……
“陛……陛下怎么可如此妄議父皇……”六皇子結結巴巴道。
“史官最公正的那一支筆,其實是在圃田之下百姓的心中,我們的父皇是個什么樣,早已經蓋棺定論,不是朕這所謂的金口玉能敲定、詆毀的。
只是可惜了沈大儒的一番心血,他編纂的那部著作,朕前幾天在書房閑來無事,倒是翻了翻,雖然講解獨到,但是到了最后卻像是太過匆忙沒有著完,難免讓人心生遺憾。朕原想著以六哥的才華當然能替外祖父完成未了的心愿,留下一部流芳百世的巨作,但奈何六皇子要一心維護皇姓的尊嚴,做了我們那早就歸天位列仙位的父皇孝子,不顧尚在凡塵苦苦掙扎的外祖母與母妃的生死……
不過六哥不要想得太多了,就算你真是鐵骨錚錚地病死在這別院里,那史書上撐死也只是“魏朝昏君之六皇子卒于猴年馬月”這短短一行,‘氣節’二字對于一個在宮里養尊處優一輩子,對百姓毫無建樹的皇子來說,就太過奢侈了……”說完,聶清麟也不顧六哥被罵得青黃不接的臉色,轉身便要走出房間。
對待這等迂腐的腦袋,總是要下一劑猛藥的,她能為這皇兄做的也只能是如此了。不過現在看來,雖然是惹得太傅不快,還是沒能勸下這榆木腦袋的皇兄啊!
臨出門,時,淑妃倒是拉住了自己的手,含淚說道:“陛下的一番苦心,臣妾都明白……”
聶清麟微微苦笑,慢慢地走出了門口,還沒來得及長嘆一聲,就見阮公公偷偷地向小院門那努了努嘴,聶清麟抬眼一看,卻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對這院子,負手立在月門之旁。
那一身高大挺拔的氣質,黑衣金線的朝袍都是不容錯認,是本應該已經出宮的衛太傅的身影。院子不大,屋墻單薄,想來自己在屋里與六哥的那番話,他是聽得真真切切的。
怎么這般的不放心?倒是怕阮公公回去學舌漏掉至關重要的話語嗎?
聶清麟心里微微有些曬然,卻是還得移步過去,笑問道:“太傅不是出宮了?怎么又折返回來,是有什么話要交代給朕嗎?”
可是衛太傅卻是低頭看著自己眼前這張嬌嫩的臉蛋,看了一會淡淡道:“不是說好了一起去浸月亭賞花,品嘗龍井蝦仁嗎?臣來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