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鮮血濺到她嘴里了。
她跟著顧留白,一直覺得很輕松。
這感覺不像是陷在一座被敵軍控制的城里面,倒像是在和一群人在捉迷藏。
但到了糧倉外不遠處的時候,她就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不同的世界。
糧倉外的主道上到處都是尸體。
鮮血和橫七豎八的尸體一直朝著糧倉深處蔓延。
血腥氣甚至徹底沖淡了刺鼻的煙味,每走幾步,腳底就被破碎的臟器黏住。
依舊是文士裝束的陳屠如鬼魅一般出現(xiàn)了。
顧留白一眼就看到陳屠已經(jīng)掛彩了。
他的左臂和腹部都包扎了起來,隱隱透著血跡。
“你們殺了個大將?”還沒等顧留白開口,陳屠便已經(jīng)直接問道。
“吐蕃先鋒軍的大將芒布芝正好被我們殺了,這些先鋒軍會亂一陣。你傷怎么樣?”顧留白飛快的說道。
“中了一箭,被切了一條口子,不妨礙。”
陳屠面色凝重的往南邊一處點了點,“我們要馬上退到那地方去,如果不是你們恰好殺了那個大將,這邊已經(jīng)守不住了。”
“那是什么地方?”顧留白問道。
按照他的想法,陰山一窩蜂這些人是要往西邊靠的,他寧愿先放半座城給這些吐蕃人,也要盡可能保證西邊能夠占據(jù)優(yōu)勢和主動。
“那里有比這還大的庫房,尤其很多庫房之前已經(jīng)清出來了,有很大空間,我可以想辦法再殺一批這些吐蕃人。”陳屠也飛快的說道。
顧留白點了點頭:“好,要盡快退往西邊,這些吐蕃人之前輕敵,就只會采取正面橫沖直撞的戰(zhàn)法,所以攻打這糧倉也是正面來,但接下來他們肯定不一樣。只要第一批吐蕃人死在你那,他們肯定會把你們圍起來。”
陳屠也點了點頭,“知道。”
顧留白道:“誰在弄這些戰(zhàn)馬?”
“徐七。”
“不能輕易弄死戰(zhàn)馬,這些吐蕃人似乎有所顧忌,如果戰(zhàn)馬大量死亡,他們沒了顧忌,我們堅持不了多久。傷亡情況怎么樣?”
“我這邊許推背的老兄弟還剩下三個,邊軍剩下八九個人。一共死了有三十多個。”陳屠道:“我們這伙人里面,除了我和杜哈哈之外,其余人沒掛彩,杜哈哈傷勢不重,就是有點脫力,要歇息一會。”
厲溪治此時又是處于一種渾身冰冷和發(fā)麻狀態(tài)。
他已經(jīng)飛快的查看了一眼糧倉周圍的狀況。
這方圓數(shù)里之內(nèi),已經(jīng)至少有不下七百具吐蕃人的尸體。
整個糧倉周圍的唐軍,除了陰山一窩蜂這些人,一共也不滿五十人。
吐蕃人死了七百人以上,自己這邊人只是死了三十幾個。
如果這樣的戰(zhàn)績出現(xiàn)在軍情之中,他絕對不信。
糧倉里剩余的活人都已經(jīng)按照陳屠的調(diào)度,在往南邊的庫房行進。
置身密密麻麻的尸身之中的裴云蕖對著一名經(jīng)過的老軍異常莊重的行了一禮,然后才輕聲問道:“你們怎么干的?”
“那個文士先讓我們弄了點絆馬索和挖了點絆馬坑,把糧倉里的豆子都搬出來灑了。那些騎軍下馬沖進來摔倒,我們就在馬車后面用綁了槍頭的長竹竿子扎他們。”這名老軍也有點脫力了,走路都在打擺子,但語氣里卻是說不出的自豪,“他們連我們的邊都挨不到,一扎一個準。要不是這群吐蕃狗實在太多了,而且箭矢不管看不看得見人都亂射,我們那些兄弟死不了幾個。”
“哪里來的這么長的竹竿子?”
“之前糧倉里用來趕麻雀的,還有好多,都綁了槍頭。那文士厲害,拿刀砍人也厲害。還有那個姓杜的劍師,能不摔倒沖進來的大半都被他殺了。這些吐蕃狗東西,好多人里面還穿著內(nèi)甲。”現(xiàn)在還不知道陳屠姓名的老軍異常敬佩的看著陳屠的身影,哪怕手腳都無力了,他覺得跟著此人還能多殺些吐蕃狗。
裴云蕖臉上的興奮神色已經(jīng)徹底消散。
她自幼熟讀兵書,但只是就地取材,僅憑這些人鎮(zhèn)守糧倉,她卻是根本無法想象。
顧留白此時正皺著眉頭思索如何才能讓那些吐蕃人更加疑神疑鬼,但陳屠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他卻想到了什么,下意識的喝問道:“比這還大的庫房營區(qū),之前清出來了,是準備做什么的?”
一名幸存下來的老軍直接應聲道:“之前說是有不少藥材要運送過來,只是不知為何一直沒有送到。”
“這么多數(shù)量的藥材?”顧留白一怔。
裴云蕖快步走了過來:“之前謝晚提前準備了大量防治黑眼疾的藥材,應該是要送到黑沙瓦,我原先認為他是要防止疫疾擴散,離城的人都會贈飲藥湯。”
顧留白皺起了眉頭,一時沒有說話。
裴云蕖寒聲道:“有沒有可能借運送藥材之事混淆視聽?”
“即便這些戰(zhàn)馬礙事,吐蕃人也不想傷害這些戰(zhàn)馬,但這些戰(zhàn)馬吐蕃人帶不走,因為這種極寒天氣里,吐蕃人并沒有沿途供給糧草的能力,如果強行驅(qū)趕這些戰(zhàn)馬長途跋涉,這些戰(zhàn)馬撐不了幾天就會全部倒斃。”顧留白瞇起眼睛,一邊快步離開糧倉,一邊對著裴云蕖說道:“所以假設這些戰(zhàn)馬是吐蕃人留給謝晚的軍功,那謝晚就要提供足夠多的交換之物。吐蕃人一定會乘機要自己最需要的東西,所以如果都只是藥材,那些東西未必是治療黑眼疾的藥材,如果不只是藥材,那夾帶在里面的,一定是吐蕃人很難獲得的東西。”
裴云蕖咬牙道:“吐蕃人最缺什么?”
“吐蕃人缺的東西很多,現(xiàn)在去猜到底是什么沒有意義。”顧留白道:“現(xiàn)在唯一有用的,是確定這批東西送到哪里去了。現(xiàn)在在哪里,才是最關鍵的。”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在明天日出之后,你要讓陽關那邊的人知道,黑沙瓦還在我們手里,裴云蕖還活著。”接著,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身后的厲溪治,認真的說道,“只要你能做到,我感覺我們就會多幾分活著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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