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長安霞光滿天。
三皇子剛從崇文館出來,就正巧看到裴國公和兩個尚書省的官員在前方不遠處的道上走過。
裴國公和那兩個官員有說有笑,神情極為放松。
三皇子便馬上笑瞇瞇的打起了招呼,“裴國公。”
“我倒是誰,原來是賢婿啊。”裴國公也已經瞧見了三皇子,頓時滿臉堆笑,他看了一眼三皇子來的方向,又道:“賢婿最近讀書這么用功?”
三皇子心想我倒不是讀書用功,主要崇文館里有兩個老師畫的畫也是長安一絕,我是想要弄兩副畫去再讓上官昭儀越發的欲罷不能。
但他對著這個老丈人自然不能說我是去求畫泡妞的實話。
他微笑道:“最近父皇找我談了兩次,我深感才疏學淺,以后沒事就要來這里多聽聽老師的學問。”
裴國公以前就和三皇子熟悉,再加上親事已經定下,連稱呼都已經改了,所以此時也沒有見其他李氏嫡系那般拘謹。
“右手武功,左手經綸,賢婿未來不可限量啊。”他也是微笑著說道。
三皇子直覺裴國公話中有話,頓時眼睛微亮。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接話,裴國公旁的那兩名尚書省的官員已經馬屁拍了上來,“三殿下這一身英勇之氣,方才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心動,若是再加上滿腹的學問,那還得了。”
三皇子頓時心中越發得意,挺了挺胸,心想我這該死的無處安放的陽剛之氣。
“那是。”裴國公笑道,“這模樣和我年輕時候差不多。”
“??”
看著裴國公此時大腹便便,兩百來斤的模樣,三皇子等到裴國公走了之后都沒確定這到底算是夸他還是損他。
誰還沒個年輕英武的時候。
裴國公年輕的時候也的確身高馬大,英氣十足。
這三皇子嘛,在皇帝的眼里是差著一點意思,但在他這里就差了不只一點。
他覺著這三皇子最大的問題是除了有點自以為是之外,還有點自戀。
這種武夫他在軍中見得多了。
一個個的年輕小伙子,練得血氣方剛渾身筋肉的,恨不得在幾個男人面前都脫光了顯顯自己的身材。
上了等著自己的馬車,車廂里頭已經有一個身著錦衣的儒生在等著。
這人面白無須,五官沒什么特色,但哪怕是平靜不語的時候,都給人一種很有智慧的模樣。
這人叫做余忘川,是跟了裴國公二十來年的謀士。
等裴國公坐定,他便輕聲道:“二夫人又要生事,她找她娘家要對付云蕖,這回倒是真動了殺心。”
“哈?”
裴國公一點都不生氣的模樣,反而咧著嘴像是彌勒佛一樣笑著,“之前倒是還要管一管,現在云蕖跟那姓顧的和五皇子攪合在一起,她這送上門去還不是自己撞得滿頭包?”
余忘川也只是笑了笑,接著道,“崔氏的真正意圖我倒是也查了出來,他們倒不是想在關外給自己留條后路,純粹是家里邊那個大劍師發現年輕一輩里面出了幾個難得的修行天才,這人可能就覺得崔氏會不會和李氏一樣,突然有了一飛沖天的可能,所以他一直在查墮落觀失去的那些典籍。”
裴國公倒是陡然認真起來,眼中閃爍寒芒,“這么說墮落觀上代道子卷了墮落觀的大多厲害典籍走倒不是假的,他們應該是得到了什么確切的線索?”
余忘川認真道:“應該是。”
裴國公沉吟起來,他的手指輕輕的敲擊著自己的膝蓋,很有節奏,“但按理而,既然崔氏現在看重的是家里的那幾個修行天才,想要圖謀些強大的修行典籍,他們不是應該到長安來設法找出上代道子的真傳么?”
余忘川凝重起來,輕聲道:“圣上認為上代道子的真傳已經來了長安,白云觀的那些道士也是如此認為,長孫氏也是如此,但崔氏卻似乎并不這么認為。”
裴國公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判斷的依據就是一只四耳妖貓…崔氏既然這么認為,那恐怕他們判斷的依據比這四耳妖貓更有說服力。”
余忘川點了點頭。
“崔氏可是一直低調至今啊,這些年應該積攢了不少家業,比跟著長孫氏的那幾個門閥強得多啊。”裴國公因為這個消息倒是明顯來了興致。
他的手指敲擊膝蓋變成了手掌拍擊自己的腿,合著節奏他甚至唱起了曲子。
都憋了這么多年,終于都憋不住了。
皇帝將裴氏綁在了自己的戰車上,但這種事情,他是不會想著去提醒皇帝的。
人無完人,皇帝雖然是上代李氏絞殺之中最終存活下來的強者,但在他眼里也還是差著那么一點。
三皇子的那一點自以為是估計就隨皇帝。
而且這人以前沒那么好面子,好不容易坐上龍椅之后,卻有些太要面子了。
裴氏能夠在大唐這個舞臺穩穩當當的混日子,一天比一天混得好,究其原因不是裴氏真的能給大唐打下多少基業,而是他和他的謀士們都一直秉承一個信條。
皇帝要面子,就給他面子。
皇帝喜好怎樣,他就怎么做。
就如家中那個傻狂的二房,就連裴云蕖都覺得可能是這晉儼華在某些關鍵時候對他救命般的恩德,所以這些年他才一直被晉儼華吃定的樣子。
其實還不是皇帝樂于見到這樣,許州晉氏勉強配得上裴氏,但對裴氏又沒什么助力,當初還不是皇帝透露出要讓他納這個晉氏為二房,他才納的晉儼華?
這晉儼華又潑辣,又愛赤裸裸的顯擺,又喜歡舞弄權勢,每每他顯得有些吃不住這個娘們,皇帝聽了都很高興。
家有悍婦…裴國公連家里這個悍婦都壓不住,對李氏又有什么威脅。
所以選來選去,最后皇帝還不是選擇裴氏聯姻,將裴氏死死的綁在李氏的戰車上。
不過話說回來,晉儼華這個傻逼娘們雖然特別不招人喜歡,但有時候家有蠢婦,也如有一寶。
很多時候他看不過眼的人和事情,只要在晉儼華面前去煽風點火一下,她就馬上大張旗鼓的去對付那人了,到時候他再出來做好人,直跟人說對不住,家里這娘們管不住。
事情就一下子變得簡單多了。
裴云蕖的翅膀也已經硬了,晉氏那些個手段,他已經不用放在心上。
裴氏的那幾個男丁也都隨了他的性情,都是老奸巨猾,但裴云蕖就沒有隨他的性子。
直爽、聰明,從小招人喜歡。
而且她有一個連自個都比不上的長處,她都不需要刻意的收買人心,但跟著她的人卻很容易心甘情愿為她賣命。
可能在那么多門閥里面,沒有幾個人有她這般真實?
這女兒現在不管喜歡他也好,恨他也好,反正倒是真的長成了他想象的模樣。
……
洛陽,滄浪劍宗。
大河畔,數十名劍師或在灘上濕滑的石上練劍,或不懼嚴寒,在隨時有可能裂開的冰面上練劍。
這數十年來,滄浪劍宗聲名鼎盛,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修行天賦不俗的好苗子想要成為滄浪劍宗的弟子,但滄浪劍宗入門試煉極為嚴苛,能夠通過的也只是極少數。
越是如此擇優,滄浪劍宗的劍師幾無弱者,且滄浪劍宗提倡實戰,比劍之風盛行,所以洛陽和長安的諸多修行地出來的修士,大多都對滄浪劍宗有些敬畏之心。
別的修行地見面都是這么打招呼的,哈,兄臺好久不見。對啊,好久不見了,最近忙什么呢?沒忙什么,聽說最近新來了兩個姑娘不錯啊,一起過去喝個花酒,順便討論一下修行心得?好嘞!
但滄浪劍宗的修行者出去和別的修行地的修行者是這么打招呼的:某兄!找你好久了!聽說你的快劍很強啊!就是不知道你的劍快還是我的劍快!什么,沒空?那哪用多大功夫,一會的事情,來吧!
這種令人神煩的做派,卻并未引起諸多修行地的群起而攻之。
因為滄浪劍宗的修行者的確很強。
宗主早就踏入了八品,風傳起碼是長安和洛陽加起來排名前三的修行者。
其次,滄浪劍宗的厲害劍師實在很多,哪怕你勝了一個,接下來可能反而源源不斷的有更厲害的劍師找上門來切磋。
所以最近這些年,滄浪劍宗的劍師都多少有了些傲氣。
這種風氣在白有思等宗門實權人物看來是件好事。
羞居于人下的傲氣,使得滄浪劍宗宗門的內卷也厲害,更能催生出不少厲害的劍師。
現在在長安,都沒有什么人敢主動和滄浪劍宗的劍師說要比劍。
然而今日卻不對了。
沈云新還在岸邊仔細的觀察著這數十名弟子的修行進境,結果他接到了一封署名為裴云蕖的信,他打開一看就頓時覺得這個世界哪里不對了。
居然有人說滄浪劍宗的傳承已經不正宗,已經失去了滄浪劍宗劍訣的真意。
這個人很快就會到洛陽來拜會一下滄浪劍宗,并當著大家伙的面,讓天下人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正宗。
沈云新入門已有十五年,從一名滄浪劍宗的優秀弟子,已經成長為洛陽的名劍師,從八年前開始,他就開始教導新入門中的修行者練劍。
這八年時間里,天資不凡的修行苗子他不知道見了多少,自傲囂張的天才他也見了不知道多少。
但不管是在滄浪劍宗,還是在他行走過的任何地方,他都從來沒有見識過這么囂張的人。
開口就說滄浪劍宗的劍法現在不正宗?
這是要教訓整個宗門?
白有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時間覺得郭北溪的這個弟子瘋了。
……
從幽州出發去長安的這一列車隊走得似乎挺風波不驚的。
顧留白似乎整天都是笑瞇瞇的,除了修行和安靜的看些書卷之外,他要么就顯得對沿途的吃食和風景很感興趣。
但其實這段時日他做的事情可不少。
他讓裴云蕖給很多人傳的信箋,其實都帶著火氣。
本來就想用普通人的身份和你們相處,我這顧凝溪好歹在長安還有一間小院,幾畝薄田。
現在倒好,為了想要的利益也好,為了試探我的修為和所修法門也好,你們一個個都不講規矩。
好吧,我攤牌了,我不裝了。
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我是什么樣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