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回到宮中,遠遠看了眼朝陽宮的琉璃瓦,在心里又過了遍小夫子的諄諄教誨:裝可憐、博同情、耍無賴,然后毅然往浮冬殿的方向走去。
與浮冬殿一橋之隔的地方便是宮墻外側的中廄監,里面馴養著馬匹、驢子、騾子、獵犬等牲畜,周棠來到中廄監的門前,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踏了進去。
里面的管事見是他,只稍微抬了下眼,嗑著瓜子說:“喲,這不是七皇子殿下嘛。”
周棠背著手走到他跟前,冷笑道:“你這奴才眼神挺好,不過看來腦筋不大好啊……”
那管事聞一愣。
趁他愣神間,周棠拂袖一掃,把他一桌子的酒菜瓜子全都掃落在地:“真是狗膽包天!見到堂堂皇子還不下跪行禮,你心里還有君臣尊卑嗎!你把我父皇的顏面置于何地!”
叮鈴哐啷一陣響,把那管事嚇得一哆嗦,嘴皮子上沾著的兩片瓜子殼都給震得掉了下來。
他聽浮冬殿里的仆役說,這小皇子不得圣寵,又沒什么本事,是個好捏的軟柿子,就沒把他放在眼里,想不到這軟柿子一來就給他一個下馬威。
拿皇上的名聲來壓他,他哪里還敢怠慢,忙不迭地跪下行禮:“殿下恕罪。下官酒喝得多了,這不是一時糊涂嘛……”
周棠哼了一聲:“起來吧,帶路,本殿要去挑一頭驢子。”
“啊?什么?”管事奇道,“殿下你要驢子做什么?”
“本殿想要便要,你管我做什么!”
“可是……”
“又不是問你要戰馬,一只小畜生而已,至于這么拖拖拉拉么!”
“殿下,不是下官不給,這不合規矩……”
周棠斜睨他一眼,擺出趾高氣昂的樣子說:“前陣子的賞春宴上父皇要送皇長孫驢子的事你總知道吧。”
“下官知道。皇上之后派人來牽了十頭小驢子到朝陽宮,但不久就送回來了,說是皇長孫殿下不喜歡。”
“哼,衡兒小孩子心性,沒人陪他一起玩當然不喜歡。那次他邀我去朝陽宮,父皇也是在場的,我這回不過牽頭小驢子過去陪衡兒玩耍,你在這兒磨磨蹭蹭的,待會兒衡兒等不到我,一個不高興跟父皇說起,你有幾個腦袋能擔待得起!”
他這樣恫嚇管事,其實自己心里也直打鼓。
他深知這宮里沒人把他當皇子,只好搬出皇上搬出皇長孫,他的面子不值錢,那兩位的面子可值錢,用小夫子教的成語來說,他就是在“狐假虎威”。
就算所有人都不把你當皇子,你也要把自己當皇子,這是你的尊嚴——在心里不停念著小夫子的話,周棠繼續威逼利誘那個管事。
“反過來說,若是你能討得了衡兒的歡心,好處還會少么?以后衡兒要是還想養個什么寵物,定會想著來找你。你借本殿一頭驢子,能換來皇長孫的信任,這交易劃不劃算,自己掂量掂量。”
說完他也不急著往前走,就站在那里等他想明白。
那管事算是個精明人,他看得出來,這位不得寵的七皇子也是在討好皇長孫,估計是想借此機會多在皇上跟前露露臉。
既然是都是要討好,那么他定不會害他,于是管事賠著笑臉道:“殿下教訓的是,下官這就帶您去選一頭驢子帶去。剛巧上回那十頭還記錄在朝陽宮名下,拿去一兩頭也不礙事。”
“那樣最好。”
牽著小驢子出了中廄監,周棠長舒一口氣。
第一步總算邁出去了,盡管邁得他心驚膽戰。不知道接下去能不能順利。
朝陽宮……平日里他根本不敢靠近的地方,遠遠地望兩眼,便會有好事的奴才跑去通報皇上,說“不知道七皇子又在打皇長孫什么主意了”,宮里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嚼舌根的。
可小夫子居然叫他今天必須走進去,還要跟周衡那討厭的小孩親近,想想他就不舒服,加上餓得咕嚕直叫的肚子,他就更委屈了。
他也不是不理解洛平的苦心。無論如何,強健的體魄和精湛的武藝,是一個皇子必備的條件。想要更好地保護自己,那些技能是必須要學的。
兄長們在他這個年紀時早開始練習扎馬步和調內息了,老五的槍法還得到過父皇的夸獎,在這一方面,他確實落后太多了。
再不甘愿,他還是站在了朝陽宮前。
深吸一口氣,他一改方才在中廄監的驕矜,拽了拽身后的驢子,怯生生地對門口的守衛說:“衡兒、衡兒在嗎?上次他說要看驢子長什么樣,我今天帶來一只陪他玩……”
他話音未落,守衛便道:“七殿下,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私自看望皇長孫殿下。”
周棠一哆嗦:“可、可是……我都把它帶過來了。麻煩你了,能不能幫我通報一下?”
他衣服灰撲撲的,臉上還站著塵土,瞪著和那只小驢子一樣的大眼睛,好像要哭出來了。
守衛看他一個小孩子如此無助,心也硬不起來,只能軟語相勸:“七殿下,你還是回去吧,皇長孫殿下什么也不缺,這只驢子你留著給自己玩吧。”
“嗯……浮冬殿沒有人跟我一起玩,我、我……”
垂著頭,腳在地上蹭著,周棠把“裝可憐”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不說走也不說不走,弄得守衛面面相覷,趕他也不是,不趕他也不是。
這時候已經有人去真央殿告知皇上了,他們心想,實在不行,就讓皇上親自來解決吧。
周棠心里火燒火燎地著急,驀然聽見周衡大叫的聲音:“我不要練劍!我不要練劍!我要找爹爹去!你們都走開!走開!”
估摸著那孩子應該是在院子里習武厭煩了,正鬧脾氣呢。
周棠眸光一閃,心里有了打算,決定自己也耍一把小孩脾氣。
想到此處,他嘴巴一扁,往地上一坐,蹬著腿就開始嚎:“衡兒!我聽見衡兒的聲音了!我要找衡兒玩!你們干嘛不放我進去!嗚嗚嗚……我還給他帶了小驢子過來,難道要白跑一趟了么……嗚嗚嗚,我要見衡兒!”
守衛頓時傻了。
剛剛還怯懦乖巧的孩子,現在居然撒起潑來。
淚水滾著臉上的塵土滴落,周棠順手用袖子抹掉,結果袖子上的臟污又抹到了臉上,原本白嫩嫩的小臉頓時花了。
墻里墻外嚎成一片,連抽噎都遙相呼應著。
這場面挺滑稽的,守衛們有點想笑,但一邊是七皇子一邊是皇長孫,他們又不敢笑。
朝陽宮亂成一團,就聽見兩個小孩子一個賽一個地放聲大哭。
周衡也聽見外面的動靜了,問道:“外面……嗝……是誰?”
身邊的仆人和武師都不說話,他拖著小劍啪嗒啪嗒跑到門口,隔著門問外面的守衛:“是誰在外面哭?”
周棠心想差不多了,就用簪子扎了驢屁股一下,就見小驢子一蹦老高,“啊呃啊呃”叫起來,混著他的干嚎,更添混亂。
周衡聽出來了:“是七皇叔!七皇叔來找我玩了!你們快放他進來呀!”
“殿下,不能放……”
“我不管!放他進來!敢不聽我的話,我就告訴皇爺爺,讓他把你們的腦袋都砍掉!”
守衛已經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了,再加上周衡的威脅,一咬牙,就把周棠放了進來。
周棠立刻不哭了,周衡也立刻不哭了,小驢子也不叫了。
朝陽宮終于安靜下來。
暗中抹了把冷汗,周棠心想,小夫子的指點果然精辟。
對付這兒的人,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撒潑打滾耍無賴才最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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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棠和周衡逗了一會兒小驢子,周衡開心得咯咯直笑:“好好玩啊,這只驢子好聽話,比上次皇爺爺送來的那幾只好玩多了!”
周棠在心里冷笑一聲:笨蛋!這就是上次送來的那幾只里的一個!
在武師的幫助下跨上驢子,周棠很郁悶。
他在驢子上坐都坐不穩,更別說騎了,居然還沒有小他四歲的周衡騎得好。這令他更加深刻地認識到自己是多么無能,也更加堅定了他要好好習武的決心。
從驢子上跳下來,周棠眼前一暈,差點栽倒在地。
幸好旁邊的武師扶了他一把:“七殿下,您沒事吧?”
周棠站穩以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我沒事,就是……餓。”
“餓?七皇叔你怎么會餓?沒有吃飯嗎?”周衡在旁邊關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