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數月過去,北邊戰事如火如荼。
漠州的凜冬來得比中原早得多,也猛得多。寒風如刀刃般割在臉上,冰渣卷進口中,說話時都帶著股鐵銹味。
旌旗獵獵。
打打撤撤的游擊戰過后,雙方戰意都已達到。
金戈原上兩軍對壘,這是兩方大軍初次正面交鋒,是一場絲毫討不得巧的硬仗。
對面是北凌王蒙蘇答親率的軍陣,蒙蘇答信心滿滿,誓要拿下夜郎、阮曲兩城。而周棠想的是將北寇徹底逼出金戈原,重創其軍勢,讓他們退回北境。
蒙蘇答命人叫陣:“大承皇帝一代比一代昏庸無能!如今那坐在龍椅上的黃口小兒,恐怕已經嚇得尿褲子了吧!大承分明氣數已盡!我北凌有數萬勇士、無盡神兵,此次便要直搗黃龍,換了這天下的主子,取而代之!”
“放肆!”周棠怒罵,“我大承國運昌盛,盛世太平,豈是爾等蠻族可辱!哼,什么數萬勇士無盡神兵,若真是那么厲害,何以三個月都未能踏進我漠州一步!”
“休得狂妄!”叫陣那人從陣中出來,“我乃北凌鐵羽大將軍達魯巴!對面誰來出陣與我較量一番!”
池廷被激,神色憤懣,對著周棠請愿道:“我來……末將愿與之一戰!”
周棠抬手制止:“不用。此人辱我皇族,便由本王親自來會一會,撕了他這張嘴。”
“可、可你是萬軍之首,萬一要是……”
周棠瞥了他一眼,池廷噤聲。
池廷知道,此刻周棠不再是那個和他打鬧嬉戲的師兄了,而是統領大軍的將軍,而他,只是他手底下的一枚棋。
“廷廷,”方晉道,“且看著就是了,我教出的徒弟,絕不會丟人現眼。”
周棠策馬上前,寸雪緩緩出鞘:“當朝七王爺,定北大將軍,周棠。”
“原來是個草包王爺!”達魯巴語氣輕蔑,但眼神十分警惕,他沒料到敵方主將居然會主動出戰。
周棠沉穩自若的態度,還有唇畔那抹自負的笑意,都帶給他無形的重壓。
達魯巴握緊玄鐵刀,暴喝一聲向前沖去。
周棠一夾馬腹,正面相迎,臨到兵刃交接之時,倏然輕身起于馬上,足尖踏在達魯巴橫劈而來的刀刃上。
電光火石之間,他反手一劃,寸雪沒入對方頸中,生生削下一顆人頭。
達魯巴一招未過,便已命喪黃泉,臉孔上難以置信的表情凝固在寸雪的反光里。
周棠一手拎起人頭,拋向北凌軍陣之中,冒著熱氣的血滴灑在金戈原的雪地中,燙出一路殷紅——北凌鴉雀無聲。
相反的,定北軍已然叫囂起來,“將軍威武!北寇懦夫!”地吼個不停,吼得人熱血沸騰,士氣大漲。
周棠睥睨戰車上的蒙蘇答:“本將軍早說過,孰強孰弱,我們沙場上見真章!”繼而他高舉天子賜劍,朗聲號令,“兒郎們!彼方便是榮光所在!雖死無懼!隨我來戰!”
“殺!”
“殺!!!”
洛平手抵額頭,那一跳一跳的疼,怎么也停不下來。
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了。
當年周棠與北凌一戰,勢如破竹,鋒芒畢露,“戍邊王”的威名瞬時響徹大江南北。朝中不少武官對他大加贊賞,更有年輕小將不惜降級也要去輔助越王抗敵寇。
寧王屢次想要壓制這股尚武尚將之風,奈何戰事打得實在漂亮,他也尋不到破綻。之后不知他聽信了哪位幕僚的讒,竟要與北寇勾結,里應外合,陷周棠于不義。
尋了個運送軍糧的由頭,他派出了一名盛京副尉做奸細,一路上與蒙蘇答暗通消息,最終前線正值酣戰時,運糧車隊莫名延誤,定北軍將近四天為吃上一口糧食。
適逢蒙蘇答步步緊逼,周棠于金戈原一戰損失慘重,不得不棄了夜郎城。
而今……
“洛卿,這些都是今早送來要參你的。”
洛平看著面前厚厚一沓折子,眉頭深鎖。
小皇帝道:“洛卿啊,這件事是你做得急躁了,二皇叔的黨羽大可以慢慢剪除,那個什么盛京副尉,不過是想送趟軍糧,朕派人多看著點就是了,你何必非要治他越職之罪,還為此觸怒二皇叔?”
“陛下,此人不除,恐有大患。”
“會有什么大患?難不成他還能把朕的大將軍廢了?”
“他……可能通敵……”
“通敵?!洛卿,這話可要慎,你可有什么證據?”
“臣……沒有證據。”
“這真是讓朕為難了。”小皇帝嘆了口氣,“參你的折子朕可以不理,但你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這樣的事,著實難辦啊。”
洛平斂目不語。
“原本洛卿你要西昭進貢來的那瓶藥,朕是絕對不會吝嗇的,可現在你讓那名盛京副尉無辜受了一百軍棍,據說腿都要斷了,二皇叔怎么也不肯罷休,非要朕給個說法。朕不得已,只得把那藥給了二皇叔以示安撫。所以這藥已經不在朕的手中,只能跟洛卿說聲對不住了……”
“陛下切莫自責,都是臣考慮不周。”
小皇帝道:“不過話說回來,洛卿你的母親病重,朕遣位太醫去看看就是了,為何一定要那藥呢?貢品清單朕沒有仔細看,只知道這藥在西昭送來的那批貢品中似乎是最貴重的,真有那么好嗎?能起死回生?”
洛平搖首苦笑:“天命不由人,世間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不過這藥是西昭國師親手所制,據說能接斷骨,護心脈,治肺腑,總歸是能起到些續命的功效的。臣的母親久居大承西境,常聽聞西昭國師的傳奇事跡,心存景仰,臣就想,出自那位國師之手的藥,就算無用,也能讓母親定定神。”
“唔,這倒也是。但現在可怎么辦呢?二皇叔恨你入骨,斷不會把藥借你的。”
“臣何德何能,竟讓陛下如此為臣擔憂,此事就不勞陛下掛心了,容臣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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