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凌舊城被攻破,但大承的軍隊沒能進駐,也沒能取得蒙蘇答的首級,更讓人沮喪的是,他們的主將受了重傷。
定北軍失了將帥,頓時一片混亂,有人紅了眼要去報仇,有人茫然四顧,畏懼著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的鐵箭,大軍陷入了進退兩難的情況。
方晉知道此時不是戀戰的時候,周棠被那支鐵矢射中之后,他立刻指揮大局,率人沖上高樓,斬殺了上面的弓手,砍翻了的巨弩。
弩和箭都是精煉過的寒玄鐵制造的,顯然北凌退守舊城后就在鍛造這些強力的遠攻兵器。倉促間他們也沒能準備很多,巨弩只有兩個,箭矢只有一袋,目測不到十支,尚不能帶來太大的破壞性。但是在戰場上,只要有一支射中主要目標,就能給敵人帶來致命的打擊。
“廷廷,保護將軍出城!”
“知道了!”
廷廷長槍橫掃,劃出一個圈子,挑倒了涌上來的北凌士兵,隨即小心拎起周棠翻身上馬,一路悍勇無匹,佛擋殺佛,沖出城門。
方晉大聲下令:“將軍有令!全軍即刻棄城回營!”
“遵命!”
軍令如山,將士們到底受過嚴格的管教和訓練,此時分為三股隊伍,一攻一守一開路,邊退邊戰,迅速撤離。
回到金戈原上時,北凌的巨弩已被修復,蒙蘇答親自督戰,鐵箭只射大承猛將,相隔如此之遠,仍舊勢不可擋,竟又射下了大承兩名大將。
慌亂中兩名將領未及避讓,一個被射入后心當場斃命,另一個被射中腿骨,痛得翻下馬來,幸好副將即使將其救起,才不至于喪命。
一支箭矢向著方晉飛來,他吸取了周棠的教訓,不敢去擋,扭轉馬頭讓了過去。只覺得一陣勁風擦過耳畔,令人渾身發寒。
終于逃出箭矢射程之外,方晉回頭遙望,瞇起了眼睛。
將帥生死關頭,他此時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周棠回到營地時,從劇痛中緩了過來,尚且保持著意識。
廷廷先下了馬,之后要扶他下來,被他一下子推開了——他要自己下馬。
他臉上毫無血色,手腳因失血而脫力,顫抖著,連踏環都踩不住。廷廷實在不忍,還想上前幫忙,被方晉攔下:“讓他自己來,他不能在這里倒下。”
周棠是整個定北軍的支柱,縱然重傷,也絕不能在士兵們面前示弱。
廷廷點頭表示明白,仰頭看著周棠慢慢從馬上下來,一身鮮血染紅了馬鬃,他捂著箭洞靠在馬身上,吃力道:“定北軍聽令!”
“是!”
隨著他聲音的起落,遭受首次大敗的定北軍黑壓壓跪了一片,腥氣的鐵銹味道彌漫在爭做軍營,壓得他們心里異常沉重。
“北寇未滅,本將軍決不會死!”周棠雖然重重地喘著,但語氣十分堅定,無形中給了他們信心,“在我養傷之時,軍中大小事務由軍師全權代理,聽到沒有!”
“是!”
周棠氣力已竭,招來廷廷扶他進帳。
剛進了營帳,周棠便重重壓在了廷廷身上,傷口迸出的血浸透了衣甲,他慘白著臉,神智都不大清醒了。
“將軍!”廷廷很慌亂,但不敢太大聲地喊。
周棠昏迷前斷斷續續交代了幾句話,廷廷很仔細地聽才聽明白。
他說的是:“……寸雪……小夫子……來……”
周棠連續昏迷了六天,頭三天軍醫忙得焦頭爛額,才勉強拔出了那根寒玄鐵箭。但之后周棠還是醒不過來,身體也一直沒有恢復的跡象。
幸好嚴寒的天氣使血流速度減慢,否則這一箭帶出的血量,完全不是一個常人能挺得住的。不過箭雖拔了出來,軍醫卻仍舊憂心忡忡。
“箭頭并沒有刺中要害,只是寒玄鐵至剛至利,這一箭勁頭很猛,非尋常人力所致,將軍的外傷口不大,卻是被震傷了肺腑,肋骨亦被鐵矢撞斷,若是平時倒還好接骨,但此時將軍失血過多,恐怕難以承受得住……”
軍醫絮絮叨叨地說著,帳外又傳來通報聲:“軍師,監軍求見。”
廷廷道:“這個監軍當真煩人!這都來了幾趟了!”
方晉示意他噤聲,出去與監軍周旋良久,終于把人忽悠走了,回到帳中他說:“監軍也是身負其責,他要了解將軍的傷勢如何,好向京中的小皇帝匯報,看是要任其自生自滅,待王爺死后再調度個新的將軍來,還是把王爺召回京城去養傷。”
“那時候一副信任將軍信任得不得了的樣子,這會兒人還沒死呢,他就急著報喪了?!”廷廷看著周棠越發憔悴的臉色,心中焦急,語氣自然好不到哪兒去。
“他的事情我們暫且不管。”方晉拍了拍小徒弟的肩,“將軍的傷情復雜,一時半會兒下不得結論,小皇帝暫時還不用操心,眼下當務之急……”
“是什么?”
“將軍給我們下了兩個命令,一個是找回寸雪,一個是叫來洛平。寸雪斷在舊城中,暫時是拿不到了,但洛平是可以叫來的,只不知來不來得及。”
“方先生你是說,不告訴皇上,但要通知洛先生過來?”
“不錯,他若能來,說不準將軍就挺得過去了。”方晉半玩笑半認真地說。
“那我立刻派人去請!”
“不用,當日他中箭受傷,我便已經派人去通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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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晉派去的人撲了個空。
數日后放了信鷹回來說:洛大人回鄉探親,不在京中。
廷廷道:“壞了,怎么這般不湊巧!”
方晉的神色卻淡淡,他手里把玩著扇骨,看不出在想什么。
廷廷急了:“這幾日將軍越發虛弱了,大夫說了好幾次垂危,都快把我嚇死了!北凌又蠢蠢欲動要來攻城,不能等了,要不方先生你下令吧,我帶隊攻城去!”
方晉道:“再等幾日。此時攻城,無天時無地利無人和,實為下策。”
“可是……”
“他會來的。”方晉打斷他的話,“洛慕權要探的親,還能在哪里。”
廷廷尚未反應過來,帳外傳來一聲通報:“軍師,有一人自稱酒肆老板,說是、說是找您要酒錢來了……”
方晉莞爾一笑:“讓他進來吧。”
帳簾掀開,走進一個黑發披雪的男子,身著素色輕裘,白皙的臉上暈著一抹淡紅。雖沒有多出色的地方,卻是面如冠玉,清瞳似水,恁是讓人心中一定。
方晉一敲折扇:“說曹操曹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