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平說:“這是臣月前派人從南萊帶回的碗蓮,南萊四季如春,妥善處理的話,一夜花開也不是難事。”注
周棠卻沒有再看地上的花。
他的眼睛盯著洛平頭上凝結的霜,那就像是黑發一夕之間變得花白了。那個人邋邋遢遢地站在那里,袖口潮濕,臉色凍得發青,手里端著一只碗,對著他淡淡地、恭敬地笑。
忽然記起當年,他沖過去拽他的手腕,害他打碎了那朵蓮花。
南萊有那么多的花可以帶回來,可是洛平只要了這一種。
“小夫……”
“陛下可還滿意嗎?”洛平望著手里的碗蓮道,“只可惜,大承的天漸漸冷了,這些花最多只能開上一天,比那些木芙蓉還要短暫。不過,世上本沒有萬全的事,有些花,轟轟烈烈地開那么一次也就夠了,不求長久。”
不求長久。
注:本篇中的碗蓮是虛構品種,請不要與現實中的實物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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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妃不明白,怎么就為了那一庭院的花,洛平就重掌丞相大權了。
雖然心有不甘,但國師給她的密信中說了,這樣反而更好,什么都不摻合的洛慕權,他們還真沒有辦法扳倒。
洛平去了大理寺,正要細查那個人的時候,卻忽然被一道帝詔抓了起來。
他重掌大權不到半月,又被捅出了事端,而這一回,連周棠也不保他。
先是他在任期間收受的每筆賄賂的賬目,再是他與西昭來往的書信,還有他身上的那股味道——西昭皇族特有的香囊的味道。
每一項證據都站得住腳,里面真真假假、以假亂真,甚至把洛平的母親都推到了前臺。
他從大承的丞相變成了西昭的細作。周棠不得不開始懷疑他。
“你當初為什么要接近我?是因為我最好騙嗎?”
“你教我念書,助我奪位,是想讓我受控于你,好讓你的西昭有機可乘嗎?”
“好,我現在動不了襄妃,動不了西昭王族,卻還是動得了你的。”
周棠命人把他關進了大理寺,但沒有讓人對他用刑。他的意思是,洛平招不招隨他的便,只不能跑,不能傷,不能死,就先關起來,關得嚴嚴實實的。
洛平穿上那身囚服,坐在牢房里出神。
大理寺卿原序好歹與他共事過,找他下棋,洛平心灰意懶地說:“不玩了,不玩了,慢了一步,就被人將死了。”
原序嘆息:“洛大人,你真的是……”
洛平道:“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你沒見么,皇上都沒想要查清此事。他煩了,我也累了,所以就這樣吧。”
他在大理寺一待數月,過了年。
聽說周棠的孩子已經辦過了滿月酒。
那天周棠來看他,是他入獄后唯一見過他的一次。他對他說:“換個地方呆著吧,大理寺也是個是非多的地方。”
“去哪里呢?”他問。
“無赦牢。”
“好,那里確實沒有什么是非。”洛平慘笑,垂著風濕的腿站起來,“走吧。”
押解的過程中,有人行刺。
幾個獄卒根本不是那名刺客的對手,洛平的手臂和頸側都被刺傷,危急時刻有幾個人影竄出來與刺客交鋒,刺客不敵,負傷逃脫了,而那幾個人影把他送進無赦牢后也迅速退去。
人影是皇上的暗衛,洛平知道。
只是他想,何必呢,已經到了這一步,又何必這樣呢。
皇上還派了大夫給他治了傷,之后他被關在坤字牢房中。
這一關就是一年多,直到第二年冬天,他才接到釋放的免罪諭令。
這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磨滅一個人所有的念想了。
傳令的宮人說了一堆,似乎是什么真正的細作抓到了之類的,他沒有聽得很清楚。那時候他想的只是走出去,再看一眼。
他看見外面在下大雪。
他看見他曾經的權勢和他曾經的君王,都在北面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問一個雜役要了一只碗,像個乞討的人一般,一直往北方走。
可惜他最后的祈求,還是被埋在了雪地里。
地府的判官倒是聽到了,判官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說他還是想做官。
他還是想待在那個人的身邊,如果能待得更久一點是最好。當然,他也不敢太貪心了,不然貪到最后,又是一無所有……
“慕權,這出戲叫什么名字?”方晉問。
“叫什么?我想想啊……”洛平扶著案幾起來,步履有些搖晃。他一邊想著門口走,一邊悠悠地說,“叫……當年離騷吧。”
他走了出去,拉著小廝說要找秦雪討個香帕做留念。
雅室里,隔間的門開了。
方晉道:“陛下,洛大人說的這出戲,您覺得如何?”
周棠拾起洛平喝過的酒杯道:“我覺得?我覺得那個皇帝和那個丞相都是混賬東西,完全比不上我和我的小夫子。”
“是,那是當然。”
“方晉,立即給我去查國師和襄妃。”
“遵命。那陛下你……”
“我去找那個秦雪聊聊民間戲曲。”
“是,陛下,慢走不送。”
……
方晉搖頭。好吧,民間戲曲,那您奔著那個哼戲跑調的洛醉鬼去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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