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瓊娘卻攔住了她,平靜地喚她娘,只說自己好了很多,根本不必浪費錢去請郎中。
不管那是不是荒誕的夢境一場,能重活一世真好。
崔將瓊弄清自己的境遇后,除了最開始看似消沉適應(yīng)了兩日,倒是很快積極努力適應(yīng)起以前曾經(jīng)畏懼不已的市井生活。
只是兩位夫妻依舊放不開手腳,看著自己嬌滴滴的親生女兒,卻始終覺得是老爺府里的千金小姐,與她說話也是處處刻意小心。
瓊娘可不想這么生分下去,所以今晨,在崔氏夫妻忙著燒火蒸糕時,她主動提著水桶出門打水。只是小姑娘個子嬌小了些,雖然水桶是空的,可是拎到水井旁依然累得手腕子泛酸。
也許是前世最后一刻跌落井底的記憶太不堪,她看著深深的井口有些躊躇不前。
就在這時,有人湊將過來:“崔家小娘可拎不動?要不要旺哥哥我?guī)头鲆欢俊?
回頭一看是個形容猥瑣的年輕男子,她依稀記得劉氏曾經(jīng)說過,這人叫張旺,是前街豬肉鋪老板的獨子。他仗著家里殷實,整日游手好閑,最愛跟街坊里倚在門戶做鞋樣兒的寡婦小媳調(diào)笑。
看樣子他是夜飲歸來,清晨未及還家,布帽歪帶,衣帶松垮,滿身的酒氣。
而張旺也識得瓊娘,畢竟賣糕餅的崔家與某個富貴人家抱錯孩子的事情傳得滿街都是。
那新?lián)Q回來的崔家小娘也不知是不是從小錦衣玉食的緣故,竟然生得嬌美異常,緊著崔家夫妻二人的容貌長處,湊成了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平日里只能在高車華蓋下才能一見的仙骨媚姿,如今跌到了這市井街角里,滿街的浪蕩子可算是有了一親芳澤的福氣呢!
張旺晨時從暗娼門子里出來,溜達到了崔家附近,突然想起崔家新來的小娘,便存了心停駐片刻,沒想到還真是撞見了這位蒙塵的妙人兒。當下湊將過去,準備撩撥下這小娘。
那崔家先前的崔萍兒也是朵嬌花,加之眼皮子略淺,他隔三差五的弄些頭花粉盒,就逗引得崔萍兒對他另眼相待。若不是崔家那兇婆子劉氏盯得緊,那崔萍兒不費功夫就能被他騙入巷子里解了褻衣。
只不過,最近半年,那小浪蹄子倒端起架子,不大樂意跟自己調(diào)笑親近。他本來有些惱意,沒想到更好的還在后頭呢!那拿腔作調(diào)的崔萍兒走了,卻換回了個更嬌媚的崔家瓊娘。張旺自從墊著石頭翹著腳兒,隔著院墻望見了瓊娘一眼后,骨頭都酥軟了,覺得天仙下凡也不過如此。只等這小娘及笄,便叫自己的娘親請媒婆上門提親。
乖乖,到底是金水里養(yǎng)大的水仙花!看她挺著纖細的腰條,若纖柳一般顰眉而立時,張旺只覺得昨日在暗娼身上瀉下的邪火竟然騰得一下撩撥得更旺,隱隱要燒焦了襠褲!
看張旺一臉饞涎地湊了過來。瓊娘直覺往后一躲,當下連桶都不想要了,轉(zhuǎn)身就想往回走。奈何張旺堵個正著,壓根撤不開身。
在夢般的上一世里,她雖習得功夫,也不過是較一般女子強健些,如今她年紀尚小,氣力不足,更不是眼前這浪蕩子的對手,
眼見著他要上前動手動腳,瓊娘微微提起裙擺,準備趁著他不提防,沖著襠部來一腳雞飛蛋打。那張旺身后突然傳來一聲猛喝:“離我妹妹遠些!仔細斷了你的腿!”
張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短襟青褂子的少年正提著一個水桶和一根扁擔立在自己的身后。
來者正是瓊娘真正一母同胞的兄長崔傳寶。他與瓊娘是雙胞胎,也是十五歲的年紀,但是遺傳了父親崔忠高大的身形,壯碩得如小牛一樣,正瞪著一雙圓眼狠狠盯著張旺。大有他動一動,便沖上來揮舞扁擔之勢。
張旺見自己此時討不得好處,悻悻地側(cè)過身子道:“不過是街坊間,想幫你家妹子提水行個便利,怎的你這小子還沖著我嚷嚷,好心當做驢肝肺……”一邊說,一邊甩著衣袖恨恨離去。
崔傳寶懶得聽他的嘀咕,只走過去來到水井旁,提起瓊娘先前丟下的水桶,系好繩子順到井下,再將自己帶的水桶也打滿水,然后用扁擔穿好,自己一人挑起了兩擔水,頭也不會的大步往家返去。
瓊娘踏著小碎步,一路疾走地跟在兄長的身后,一前一后往家中走去。
回來的這些時日,崔傳寶不怎么愛搭理她。瓊娘猜測,大約是沒重生前返回崔家的那個自己哭鬧得太厲害,說了許多嫌棄崔家的話,不但傷了父母的心,也叫自己的雙胞胎哥哥心內(nèi)生了埋怨。
前世夢境里,瓊娘因為感恩柳家的養(yǎng)父母將自己繼續(xù)留下,所以刻意疏遠崔家,不曾主動與他們聯(lián)系。
只是后來出嫁為人母后,漸也懂得了人情世故的更深層,心里后悔對待親生父母太過刻薄,這才遣人輾轉(zhuǎn)打聽了崔家的境遇,想要暗地里幫襯些。可是打探來的消息卻叫人擔憂不已,大抵是她這個同胞的哥哥不爭氣,因為崔忠后來生了一場重病急需銀子,他便為了撈取快手的銀子偏走了歪門邪道,去賭場做了看場子的打手,更是娶了相熟酒肉朋友的姐姐。
那女子乃是暗娼門子里出來的,嫁人后積習不改,仗著自己賣笑積攢的皮肉錢,在婆家里耀武揚威,更談不上孝敬公婆了。
至于后來崔傳寶為何會打死自己的小舅子惹上官司,也應(yīng)該跟她那位未來的大嫂有關(guān)吧……
瓊娘想到這,眉頭微微打結(jié)兒。前世她一味糾結(jié)于自己的出身秘密,妄想著本不該屬于她的一切,最后落得丈夫變心,兒女疏遠的下場。
上天待她不薄,讓她重活一次,這一次,她不會好高騖遠,去追求什么賢婦美名,將兒女扔甩給奶娘丫鬟,最后鬧得孤家寡人的下場。在這人間煙火味十足的市井里,她要踏踏實實地做個商門小婦,孝敬自己的父母,嫁個品行端正如一的丈夫,更要親自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
想到這,她望著前面倔強少年的背影,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開口喚道:“哥哥,等等我!”
瓊娘天生音質(zhì)清婉,加之妙齡,這一一聲“哥哥”宛若黃鶯。饒是崔傳寶心內(nèi)對她存有不滿,也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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