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時間已經過去挺久,餐廳里卻還是坐著不少人,侍應生把餐盤都收了個大概,那些用完餐的人就捧著飯后熱茶興沖沖的觀摩著那一團和周圍格格不入的冷凝空氣。
這次宴請賓客名單里,光清河市本地的名流富豪就占了大半,無論是和中潤有過合作或是競爭的,只要接到邀請,基本上都到場了。
生意場上沒有永恒的敵人,這種宴會明面上是周年慶,實際就是人脈拓展大會。
富豪圈子統共就那么大,那三位無論是哪一個單拎出來,都是圈子里讓人津津樂道的八卦話題。
不靠家中金山毅然跑到內陸打拼事業的粵圈太子爺。
家族鋪好了從政路卻偏偏不爭氣的二世祖。
以及話題度遠超于華淵小容總,直到昨天晚宴才顯露真顏的容二小姐。
三人對峙也實在是問不出什么來,最后還是沈渡拍案,語氣徐淡:“既然都不記得了,那就當沒發生過吧。”
說罷,他最先起身離開了餐廳。
徐北也和容榕對視一眼,默契的選擇接受沈渡的提議,一前一后的跟著離開了。
餐廳又重新恢復了平時的氣氛。
眾人之間的竊竊私語無非都是環繞著這三個人。
徐三少在游輪上發飆的事情傳的挺快,他前腳出了餐廳,后腳就接到了大哥打過來的電話。
徐東野的聲音聽上去帶著絲薄怒:“你在船上發什么瘋?”
“靠,這才幾分鐘啊,大哥你派了間諜過來監視我呢吧?”徐北也呵了一聲,捂著額頭在甲板上轉了幾圈,“沈渡好歹也算是我們律所的金主,我哪敢在他的地盤上發瘋。”
“不要得罪他。”徐東野嘆了一聲,聲音渾厚有力,夾雜著一絲忠告,“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徐北也嗤笑一聲:“市政秘書特意囑咐,怎么,難道他真的只手遮天?”
“只手遮天的不是他,是他父親。”徐東野稍稍一頓,似又有些無奈,“沈渡只用了八年的時間就在內陸扎穩了腳跟,去年大陸富豪的排行榜上,他是唯一一個不滿三十歲的企業家,你以為這全都只是他一個人的努力所得?”
徐北也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不可能。
白手起家這四個字哪是說說就能真的做到的。
徐東野繼續道:“他放棄了珠三角和港澳地區的家族企業來到內陸拓展事業,本身經商天賦極高,再加上有他父親的庇佑,這些年幾乎可以說是順風順水。政府最近撥款的一些地皮項目,中潤連投標書都不用交,也會出現在候選企業名單上,司市長察覺到了,但沒有過問。”
徐北也沉默許久,最終才問出一句:“他爸到底什么來頭啊?”
“你腳下踩著的索菲娜游輪號,就是他父親的造船業產物之一。”
掛掉電話后,徐北也靠著欄桿,望著灰白色的海平面出神,任風吹亂自己額前的頭發。
徐家在政治圈混得風生水起,他的的兩個哥哥都在政府擔任要職,前途一片大好,唯獨自己開了間律所,上到商業糾紛下到離婚財產分割,什么官司都接。
在別人眼中,律師這份職業社會地位高,靠著一張嘴皮子就能拿高工資,可在他們徐家看來,不過是他年少叛逆,不滿家人的處處約束而做出來的荒唐決定。
他和沈渡都跳出了家族的桎梏。
不同的是,他還是不學無術的二世祖,而沈渡卻是備受矚目的新晉內地富豪。
比你優秀的人還比你努力。
何其諷刺。
他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前,快高考那會兒,和青瓷在圖書館說的悄悄話。
彼時他說,自己是打死都要出國的,因為不論他大學選了什么專業,畢業以后家里人都絕對會讓他考公務員。
出了國,考公務員這事兒自然也就泡湯了。
容青瓷當時只是淡淡一笑,說她無所謂的,爺爺和爸爸都已經幫她選好了。
他執拗的非得要她說出自己喜歡的。
她眼神渙散了幾秒,忽然嘆道,其實她也喜歡畫畫,比做文綜題要有趣多了。
還沒等他開口,容青瓷又迅速的否定了自己剛剛的想法。
還是算了,學畫畫的有榕榕一個就夠了。
她最終也沒有跳出家族的桎梏。
徐北也將頭埋在手臂里,半晌后終于苦笑一聲。
這么一想,最不學無術的,還是只有他一個人。
***
剩下的兩天,容榕都沒有出房門。
一直到游輪返港,容青瓷去房間堵她,才發現她窩在房間里足足畫了兩天。
容榕就坐在陽臺那里,面前架著畫板,用畫筆一點點的還原了面前的海景。
她也不嫌冷,就穿了件單薄的毛衣迎面對著冷風吹,長發隨意的別在耳后,皙白的手指間全是斑斕的顏料。
“容大畫家真是金剛不壞之身,條件如此艱苦還能進行創作。”
容青瓷拿起沙發上的褥子走到陽臺,一把丟在了她的身上,末了還不忘敲她的頭:“要是感冒了,爺爺又該怪我沒好好照顧你了。”
容榕吸了吸鼻子,指著自己的畫,抬眸看著她笑:“好看嗎?”
印象派對于線條的要求并不高,她的畫重光和色彩,由淺至深的銀白到灰白,恰巧繪出了冬季里略顯蕭條的天空,連同海天一線的那片區域,都呈現出破敗的暗色。
整幅畫的色調都帶著一絲壓抑,沒有活潑的顏色。
容青瓷指了指她的畫盤:“你調的這些比較明亮的顏色,為什么不用?”
“用不上。”容榕指著不遠處的天,“天氣不好。”
“你都畫了哪些?給我看看。”
容榕翻了幾頁畫紙給她看,確實和天色有關,除了角度和場景有變化,光線都顯得有些沉悶。
容青瓷嘆氣:“這幾天你畫的畫都在這兒了?”
“差不多。”容榕想了會兒,笑容恬淡,“其他的都是素描了。”
“給我看看。”
容榕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隨便畫的,亂七八糟的,就算了吧。”
“你學畫畫這么多年,就算是亂七八糟,也起碼比我們這些門外漢要好得多吧?”容青瓷笑了笑,“要是我學了這么久,絕對不會這么說自己的畫。”
容榕還是不太愿意拿出來。
她擺手:“算了算了,收拾東西準備下船,我定的明天晚上的飛機票直接回清河市,來的時候太匆忙來不及買東西,難得到香港了,說什么也要買個夠。”
容榕眼神一亮:“去哪兒買啊?”
“還能哪兒,不就海港城那些地方,趕緊收拾收拾。”容青瓷直接坐在床上等她,翹著腿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快點,不然我們就是最后下船的了。”
“哦。”容榕迅速起身開始收拾畫板,這些畫大都是廢稿,她也沒打算帶走,隨手就丟在了垃圾桶里。
倒是放在桌上反過來的幾張紙被她小心翼翼的收進了行李里。
容青瓷恰好和容榕溫吞的性格相反,實在看不過去了,挽起袖子就上前幫她一起收拾。
兩個人效率高,配合默契,行李收拾的很快。
容青瓷正幫她收拾化妝品,嘴上抱怨著:“你們美妝博主的化妝包跟潘多拉魔盒似的。”
容榕笑了兩下,正要回話,房門此時忽然被叩響了。
“去開門。”容青瓷指了指門口,“為什么你東西這么多,卻只帶了一個這么小的包?”
抹茶綠拼斑鳩灰的starthberry中號托特包,估計連個大點的充電寶都裝不進去。
容青瓷混到今天這個職位,每天帶的包包也側面反映了她的職場地位,因此沒辦法跟容榕一樣背這些小眾輕奢包。
雖然她承認,這個包款式真的蠻不錯的。
“好看啊。”容榕一邊回答一邊跑去開門。
是魏琛。
他啊了一聲:“你果然還在。”
容榕眨眼:“什么?”
“一直沒看到你下船,就在想你是不是還在房間里。”魏琛爽朗一笑,語氣輕快,“沈總打算直接從這里去深圳灣,再坐私人飛機回清河市,容小姐要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