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跟當初一樣?”紫王問了狄蕭氏。
蕭玉珠不明白他這句話,疑惑地看了紫王一眼。
“她會走?”
蕭玉珠這次點了頭。
別的她不肯定,但她明了皇后對皇宮那骨子里的厭倦,她藏得深,但她偶爾落在宮墻檐角那總是淡漠的眼睛里,那種無以名狀的厭煩讓蕭玉珠只看到過一次,就再也沒忘了。
暮山對先皇的承諾,皇后對先皇的承諾,這些深宮秘事,蕭玉珠在知道大半后,就知道皇后會走。
承諾完成,沒了牽掛,九皇子長大,以皇后那種性情,她必不會再在深宮再虛耗下去。
紫王見她頭點得干脆,笑了一下,“你倒了解她?!?
蕭玉珠沒有說話。
“我會給你恒常,彎口?!弊贤醭矣硐榈?。
狄禹祥朝他拱手作揖,“多謝王爺?!?
“立字據罷。”紫王淡道。
皇帝退不退王不是太重要,只要她會走就行。
到時候,無論她去哪,他跟上去就行。
所以與南突的戰,要好好打。
到時候把南突打敗了,他就是不要這紫王府又如何?
反正,他當初是以她的名義來的,再為跟隨她放棄這權利地位又如何?
只要她還是那個她,哪怕他不在她的眼里又如何?他為她走的每一遭,他都不覺得會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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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王走后,摒退了下人,狄禹祥抱著妻子好一會,在她耳邊問他,“你還知道多少?”
她與紫王說的事,大半他都沒聽她說過。
“嗯?”蕭玉珠不解抬頭。
“那些宮里的事?!钡矣硐樘嵝阉?。
蕭玉珠對他微笑,“沒有多少了,說得都差不多了……”
“你很了解皇后?”狄禹祥摸了摸她耳鬢的發,看著她的嬌容,問道。
“不算了解。”蕭玉珠搖了頭,與他輕聲說道,“也許我從她身上看到了一些東西,那些東西至關重要,但說了解一個人談何容易?大郎,我僅見過她幾次?!?
就幾次,每次不過一兩個時辰,談何對人的了解?
她所見過的女子,皆多都是為著世俗的那些欲望在活,那些想著夫婿能對她們用點心,多為著家里好一些,子女聽話聰明,這些每日皆為瑣碎之事煩憂困住的女子也許有靈魂的人不乏其人,但都埋在了深深的面具之下,就如她蕭玉珠,幾人能知她原貌?但皇后,她嫂子,都是那種一眼望去,世人就知她們與眾不同的女子,她們太過于特別,活法也太與世俗之人不一樣,所以要從她們身上看到特別之處,也不是太難的事。
可世上哪個人,是幾眼就看得明白的?就是最為淺薄之人,也不是三兩語就能道個明白。
再然皇后的事,也是她這里聽點,那里得點,一點一丁才把皇后這個人拼湊了起來,才會在那么一個時刻,看明白了她骨子里的一些東西。
她雖有定論,但說出來,如若紫王不信,說的不是紫王心中的那個皇后,她那番話,其實也是無用。
“可你還是說對了。”狄禹祥低頭親了親她的紅唇,笑著道,隨即又低頭看她道,“我想不明白的事都會說給你聽,那你的呢?”
“我想不明白的,也會與你說。”蕭玉珠知道他還是在介意她沒有把她心里想的那些東西全都告訴她,可是,他們再心貼心,可他身上的事那么繁重,而她也是不輕松,且有些事說出來有益無害,他們哪可能做到事事交心。
他明知不可能,可比起她,他還是要任性一點,總是要明索取。
這也好,蕭玉珠也喜歡在他心里,他總覺得他要多付出一些,他要多愛她,多在意她一點。
“你才沒有?!钡矣硐榘櫫税櫛亲印?
蕭玉珠笑了起來,反手抱住了他,抬頭望著他的眼睛,與他道,“我們多好,有什么事都能說給對方聽,你想照顧我,我想體貼你,能一輩子都在一起,孩兒們又個個都聽話懂事,你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也還有點自己的事情要去忙,要去想,你說,有幾人能像我們這樣過一輩子?”
他們不僅是生活在一起養兒育女,他們相互滋養了對方的靈魂,這樣的關系,這世上有幾人可得?
看看皇上,看看紫王,還有軒孝王,這些權傾天下的皇帝王爺,他們都有深愛的人,可像他們這樣完整地在一起的,可曾有一人?
狄禹祥明了她的話意,他摟她摟得緊了點,嘆著氣道,“知道了?!?
他知道她所說的不假,皆是因有她,許多事他才敢那般義無反顧。”
大冕之后就是秦北,秦北之后就是南海,若背后沒有一個她,他腳步哪敢邁得那么快。
“那,是不是該去做事了?”蕭玉珠笑著問他,踮起腳尖為他整理發冠。
前院的將軍,管事,等他怕是等得慌了。
狄禹祥才與她纏綿一會,這還沒回過神來,聽她催他,他倒依依不舍起來。
但實在是過年后就有兩地練兵了,他還得與主薄將軍們商量這挑選士兵的事宜,接下來將還有更多的事要忙,實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他只得合著眼睛,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閉上眼睛往外走。
再看下去,就離不開這溫柔鄉嘍。
看他閉著眼睛,老大的一個男人帶著孩子氣走出了門去,蕭玉珠掩嘴笑個不停,也沒再叫他。
就是為著這樣的片刻,她再多耗些神,也是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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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一連幾天都是太陽,天氣偏熱,身體強壯之人身上僅著薄袍即可,就是像桂花她們這樣的年輕嫂子,也是里頭一件薄襖,外頭再套一件帶點絮的外衣即可。
狄府家中,就是長福長怡,穿得也要比京中少得多了,不過因著母親擔心長福的身子,午時那會再熱,長福身上的衣裳也是不能減的,最多就是里衫被汗浸濕了,再回屋去換一件。
家里管得緊,長福也知是為自己好,所以也從不為此說什么,向來是父母兄長怎么說,他就怎么做。
他也是不想發病躺在床上不能動,母親也會因此擔心得一步都不敢離開他左右。
長福也知道因著自己的身體,母親在以為他看不見的地方紅過眼眶,掉過眼淚,父親也是他一生病就憂慮,做事都不專心,也是因著他的身體,哥哥們總讓著他,不想讓他受委屈。
可長福也知道,為著他不受委屈,其實哥哥們都是受了委屈的,什么事都要讓著他,哪能不受委屈?
長福對此也是有些憂愁的,但為了不讓父母兄長擔心,他什么也沒說,只管乖乖聽話,不讓大家都為他擔心。
這天一早起來又是陽光明媚,長福起得比二哥三哥晚了好一會,他慢騰騰地起床,阻了照顧他的大丫環姐姐欲為他穿鞋的手,“翟鳥姐姐,我來?!?
翟鳥也就頭一次來照顧小公子的時候為他穿過鞋,她本是淮南人,他們父母都去逝后,無親人可投奔,只得賣身為奴,她全家都被主母買來了,她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都成了狄家的家奴,進京進了狄府后,還跟著去了秦北,她與府里的一個護衛成親后,才能進主母的身側做些主母吩咐下來的細話,也是前幾天,小公子身邊原本的丫環給小公子穿錯了衣裳,讓小公子著了點寒,她才被放到了小公子身邊伺候他。
小主子其實不難伺候,他穿衣洗漱都是自己來,從主母那得了什么小東西,頭一個賞的也是她,翟鳥才來三天就得了不少好,也就知道為何她那些姐妹這幾天看她的眼睛越發不喜了。
原本她們因張頭娶的是她,而不是她們中的一個而討厭她,現在她得了這份活計,她們看她就越發不順眼了。
翟鳥雖然嫁得好,但底下還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要顧,完全不想丟了手中這活,所以也不管別人怎么看她的,她伺候起小公子來比誰都用心,只要是她當值的時候,從不離小公子身側十步遠。
前兩天紫王進府,被小公子領到廚房,也是她頭一個找人去給管事的報信的,因此,主母賞了她五兩銀。
五兩銀,是她一年多的月錢,她多存些,就能讓弟弟贖身,出去做點小買賣,也許以后還會有大出息。
這廂長福下地穿好衣,自行洗漱完,就聽翟鳥說,他母親讓他去她身邊用飯。
長福問,“是在前堂嗎?”
“是,大公子他們就在前堂的大院子里練武,夫人說您要是今天起得早,還可以邊看邊吃?!?
“早該叫我的,這時去得晚了,也不知大哥他們練完了沒有。”長南一聽,把臉上的帕子放到水里,說了句勞煩翟鳥姐姐,就飛奔出門了。
“小公子,您慢點?!钡曾B在他背后叮囑了一聲。
“誒?!?
長南飛跑,一路跑到前堂,看到兄長們還在練著武,長兄甚至只穿了一件單衣,衣裳還濕透了,長福不由高興地問,“大哥,你今日不去軍營了?!?
“不去了,”長南慢下了拳勢,揚高著聲音道,“快過年了,這幾天不去了,等大哥練完,等會帶你出去走街去。”
“誒,好咧?!遍L福一聽,心花怒放,背著小手往前邊一點的長生長息走去,他今個兒心情高興得很,一過去就是叫,“二哥,三哥,大哥要帶我去走街,你們可有空與我一道去?”
“等會我們要跟鄭管事去采辦年貨,我聽說有白魯人的商船要進???,我和長息采辦好東西就過來找你和大哥,你們等等我們。”長生停下了動作,接地了小廝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氣喘吁吁地與弟弟道,“等會我拿袋銀錢給你,你記得拿了再走?!?
“我有?!遍L福拍了拍自己的荷包。
“你那個少,哪經用。”長生搖搖頭。
“哦,那我等會跟二哥拿,妹妹呢?跟娘在堂屋嗎?”長福乖乖點頭,又問。
“在著呢,你快進去,”長息也是停下了拳頭,也是滿頭大汗,他邊擦著臉邊跟弟弟說,“去用膳,把雞蛋也吃了,別挑食?!?
長息總固執地以為長福是挑食才長不大的,可長福其實什么也不挑,自然是三哥說什么就是什么,點頭應了是,背著手笑瞇瞇地往屋內走去了。
等見到母親,母親拉著妹妹正在桌上認字,看到他來,嘴邊就有了笑,“長福醒了?”
“昨晚睡得太沉了,醒得晚了一些。”長福笑瞇瞇朝母親道,他走到母親身邊,坐在了她身邊的椅子上。
“可是餓了?”
“餓得緊,我覺得我能吃兩碗粥,兩個包子還有兩個雞蛋?!遍L福報。
“果真是餓了?!笔捰裰橐宦?,眼睛里都是笑,自來南海后,長福吃的就比以往多了,她看著臉上好像長了點肉,人都抽高了一點。
不過她也知這可能是自己在安慰自己,才幾天,哪能看出什么來?
等早膳端來,長福真吃了那么多后,蕭玉珠有些欣喜,跟長怡道,“小哥哥今天可真是吃了許多……”
長怡“哦”了一聲,摸著自己的小肚子,眼巴巴地看著母親,示意她也是餓了。
蕭玉珠失笑,道,“怡怡剛吃完,現在不吃了啊?!?
“娘親……”長怡香了香母親的臉,小女孩悄無聲息地用母親撒著嬌,討吃的。
“不行呢。”蕭玉珠溫柔地回復著她,“小肚子還脹著呢,等會不脹了再吃啊,可好?”
長怡吞了吞口水,也就沒再強求了。
“爹去軍營了?”長福認真用完膳,問候起了父親。
“去了,吃完了,就帶妹妹出去看哥哥們練會武。”蕭玉珠差了小兒,等他們出去了,就讓阿桑婆把帳冊搬上來,她便算起帳來。
沒得一會,府里就有人來報,說紫王府的齊先生來了。
蕭玉珠忙讓人請人進府,剛搬上來的帳冊就又搬了下去。
她在正堂門品迎了齊師,齊師一見到她,兩人行禮幾乎都在同時,之后兩人相視一笑,齊師摸著光頭笑著與蕭玉珠道,“狄夫人,您這等爽利之人,我還真是遇得少,改日有空,還請上我府過門一敘,我婆娘是南海人,當地菜做得甚好,這南海的風俗舊習,她也是再明了不過,我們家要是能結識你們這一家,是我們齊家的福氣。”
“齊先生過贊了,請。”
“請?!?
兩人進了正堂,下人送了茶果點心進來,等女主人一開了口相請,齊師就拿了個果子就吃,朝她笑道,“我是個貪嘴好吃的,還請狄夫人莫見怪?!?
“齊先生重了,若有什么喜歡,您開口就是,府中要是有,等會就給您備點帶回去。”
“狄夫人有心了。”
“先生不必客氣?!?
兩人寒暄了幾句,齊師進入了正題,“今天我前來,也是有事與狄夫人商量的。”
“齊先生但說無妨?!?
“那個……”齊師輕咳了一聲,道,“我聽說狄夫人畫功了得……”
蕭玉珠著實愣了一下,“先生是從哪聽說的?”
她畫功了得,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據她所知,外頭也沒傳過她畫功了得的話啊?
她琴棋書畫是樣樣都皆通一點,但無一樣是精通的。
“總比我家那位大人要好一些罷?”齊師本來就是厚著臉皮來的,也不怕丟人,從袖內抽出了紫王的筆墨,親自展開給狄夫人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