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還未走遠,她走兩步就回身看一眼,明月聽到老子變姐夫,面上一紅,喝斥一聲:“你這癩子混說個甚!”
他跟著吳千戶這兩年里也讀了些書,倒不是跟著吳千戶讀的,是跟著他兒子讀的,吳千戶的小兒子才開蒙,在燕京城里讀學堂,明月有功夫又識得幾個字,便由著他送去學里,跟著也聽了些書。
圣人愛放屁,說出來一簍話有半簍是混帳話,還不如說書先生教得明白些,明月聽了個囫圇,卻也知道些名節的事,萬事就怕一張口,好事傳著也傳成壞了了。
這會兒跟小時候不同,原來同鄉兩個字就能親近了,如今可不成,要不然他也不會尋個拿腌菜由頭一回回的上門去。
聽得這話心里卻是甜的,他臉皮自來厚,聽了這句“姐夫”倒有些面紅,只生得黑瞧不出來,一低頭看見喜子瞪了眼兒看著他,嘴里嚼一聲臭小子,踢了腿兒就往營里去。
后頭跟著同他差不多年紀的,一把摟了他:“你不肯,那我當了這小子的姐夫怎樣?肥水不流外人田。”一面說一面嘿嘿壞笑起來,明月反手就是一拳頭,砸在人肩窩上:“你敢!”
這兩外字一出,十來人哄笑起來,明月領著喜子回去,窗戶上不知探了幾個頭,看著喜子試衣裳:“他姐姐是不是天天送飯來?”
明月揮了拳頭把他們趕出去,關上門還聽見外頭吹口哨的,說葷話的,還說起擺酒席抬轎子的,連親事都替他想好了,成親分田地,家里頭不愁吃穿。
明月紅了臉,喜子的眼睛卻亮晶晶的,明月虎著臉兒:“趕緊試你的衣裳?!毕氲阶约乙灿幸簧?,心里跟著美起來。
布料略有不同,顏色卻是一樣的,喜子穿上差不多正合身,袖子褲管兒還得折進去些,他試過衣裳再去試鞋子,明月把一圈人都趕出去:“臭小子,你作甚不認你姐姐?”
喜子正在系腰帶,他人瘦小動作卻麻利,張不開口,卻記得娘不知哪里去了,阿奶抱著他哭個不住,說都是出來找姐姐,不是找姐姐就不會遭這個罪了。
后來連阿奶都不在了,只他一個,天天藤條板子上身,他還記得家在哪兒,只是打怕了,不敢再說,后來日子久了就真慢慢忘了,卻牢牢記著自己叫喜子,爹爹叫石頭。
明月也沒甚個大道理能教他的,他自家不過念過兩年書,認識些字,大道理說不出來,卻告訴喜子:“你姐姐賣給人家當丫頭,自來跟我說沒忘了要回家,攢了許多錢,就想能回去,她如今是高興的,原來不定怎么哭,才剛見了你就能做出一身衣裳鞋子來,要花多少功夫?”
喜子也不是全不懂道理,原來娘也念叨過姐姐是很疼他的,賣出去當丫頭了,還記得給他做衣裳,他坐定了不動,明月也不逼迫他,開了門把他推出去:“你這一身新衣裳也不給人看看去?”
喜子的衣裳都撿那身量小的舊衣,把下擺剪了,有時候連剪子都沒有,就拿刀切一切,切得狗啃也似,他也不從不計較,有衣上身就是好的。
可喜子小時候過的卻不是這樣的日子,秋娘能干,再是破布也給他裁出一身衣裳來,家家孩子都沒有穿整的,布丁打布丁,也還是齊整干凈的衣裳。
隔得這些年又有新衣穿,還是洗過曬過的,聞一聞還能聞見香氣,他心里有些高興,知道自己有姐姐,可想了許多回也不該是石桂這個模樣的。
娘說姐姐在大戶人家家里受苦楚,當丫頭會挨人打罵,阿奶說姐姐在大戶人家家里吃肉穿綢過的是好日子,這才不想著回家了,找了也是白找的。
石桂看著能干爽利,既不是娘說的又不是阿奶說的,他約摸知道是了,可讓他張口叫姐姐,卻怎么都開了不口。
石桂卻已經覺得高興,開了個好頭,還有什么不成的,回去幫著劉婆子曬瓜脯做醬菜,連葉文心也一道幫手,菱角洗曬過竹篾兒,把切好的瓜脯茄子先曬干。
“原來只道花香果香是香,這會兒才知道草香菜香也是香?!比~文心把瓜脯排在竹篾上,嗅一嗅指尖還了留下菜香來,聞著一院子的香氣把洗過的衣裳曬到竹竿上,一聲一聲教菱角念聲律。
菱角學得很快,凡她有接不上口的,便是石桂接過去,劉婆子不知她們在念甚,只知道自家女兒也學了兩句,雖嘴上說著女兒家讀書識字有個甚用場,可心里依舊高興,摘了薄荷葉子給她們包水喝。
石桂摘了些小酸橘來,她爬山的時候看見的,野生野長密密一叢,因著實在酸,也無人去摘來吃,石桂倒摘了許多,拿這個跟蜜一道拌了,用這個泡茶,加點碎薄荷葉子,不意味兒竟很好,劉婆子先還說糟蹋了蜜,倒把好東西配這個酸物,這會兒也天天跟著喝一杯了。
石桂想著要給喜子也帶一壺去,營里那許多大人,他一個孩子,旁人扛得住的病癥,他可不定能扛住,又想給他帶吃的,打定了主意等再見他幾回就問問秋娘哪兒去了,他們是怎么出來的。
想到這個就憂心,最可恨的便是這時候落井下石的同鄉,石桂揉了一會兒衣裳,絞干的遞給葉文心,她跟菱角兩個已經快把聲律背完了,一句接著一句正說到“女子眉纖額下一彎新月”。
菱角接了口:“男兒氣壯,胸中吐萬丈長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