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吳千戶家的堂廳里坐著,丫頭奉上茶來,告訴他千戶大人正在練武,夫人請他暫且等一等,等千戶一套拳打完了,再請他進去相見。
明月應上一聲,知道他這是來早了,千戶在軍營里日日早晨起來操練,這個習慣還沒改,心里一時發癢,想去看看吳千戶打的那套拳。
丫頭拿眼兒打量他,看他年紀很輕,長了一張俊俏面孔,不免就多看了兩眼,明月不以為意,他越是長大,越知道自己大概生得不錯,走在路上許多人看他,早已經習慣了,還端了茶沖那丫頭客客氣氣笑一笑。
丫頭紅了臉盤,拿了托盤退回去,沒一會兒拿了兩碟子糖出來,一碟花生酥一碟子棗泥餅兒,放在桌上,又低著頭退了進去。
明月還覺得他今兒這事辦得不錯,禮單子是他自個兒寫的,見著石桂寫過一回,就往筆墨鋪子里頭,要了一張紅箋,問柜上借了筆墨,學著石桂寫過的,先把緞子寫了,再記上抹額和繡帕,除了這些個他也不知道要送女人家什么東西好。
禮是送上去了,吳夫人遣人來說吳大人正在練功,他便老老實實坐在廳堂里等著,吳大人門前好生熱鬧,進進出出許多人,明月喝了一盞茶,正料著時候差不多了,又有人來尋,這回是直接迎了進去,明月眼兒一瞇,還坐回堂上去,丫頭來給他續茶,他笑瞇瞇的點了頭。
等那丫頭一出門邊,他就擱下茶盅兒往門房那兒湊,一時說肚里饑了且不知道要等上多久,掏出錢和來往門前巷子里去買上兩碗蝦肉餛飩,一碗三十文錢,個個里頭都包著大蝦,今兒算他的東道,請門子上的人一人吃上一碗。
那兩個不意明月看著是個大頭兵,出手還這么大方,自然愿意跑這個腿,明月就拉著另一個,面上顯些苦色:“我是營里頭出來的,算準了時候還得回去,也不知道今兒見不見得著吳大人。”
若是在燕京也不必這么費事兒了,那頭的門子他都混熟了,這回調職回來,宅子是老的,守門的也是老人,倒不是他相熟的那幾個了,既要長來長往,那還得混起來,不說旁的,若不是他頭回來帶著這許多禮,門上人也不放他進去,不替他通報。
門子常見這樣的人,家里進進出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既吃了請,那便跟明月透個底兒:“你呀,明兒再來,進去的這個回回來老爺都得談上半天一天的,還得留了人用飯。”
若是談得興起,哪里還輪得著明月,他笑上一聲,說兩句多謝,把門子買回來的餛飩吃了,又還折回去,等是要等的,不等怎么顯得出誠意來,一直干坐到中午,里頭還沒有要散的意思,丫頭給他添的茶也不敢喝了,點心各各用了一半,坐在廳上百無聊賴,扎起馬步來。
看著是坐著,屁股卻沒落到凳子上,腿上的肌肉崩得緊緊的,冬天在堂屋里竟出起汗來,自己跟
自己較勁,里頭的薄衫濕了一片,額上也沁出汗來,小丫頭子來添茶,瞧見了輕輕一聲“呀”。
轉身就進去報給了吳夫人,吳夫人知道丈夫有意把女兒配給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的女兒不是個文靜的,還真不能嫁到文官家里去,她爹從小把她慣壞了,幾歲大的姑娘就騎了馬,性子越玩越野,真要她嫁到別個家里去收骨頭,吳夫人怎么能舍得。
可再怎么也不能是明月,不欺少年窮,窮些也不還罷了,這就是個孤寡人,家里沒有半個能幫襯的,女兒進門連個能指點她的都沒有,這孩子身上帶著野性,上頭沒人壓著兩個猴子還不翻天了。
丈夫這主意也是有道理,怕女兒嫁了人受婆家的搓磨,哪個當媳婦的不得受點委屈,她自己也是一樣的,出身比不上吳家,家里又遭了難,若不是丈夫受了傷,傷了臉面,又和離過一回,哪會娶了她進門。
想一想這些年都沒孩子,前頭那個連著生了幾個兒子,吳老夫人心里頭不高興,也是人之常情,這回得了孫子,擺了三天的喜酒,丈夫倒是勸,說造的殺業太多,沒兒子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大女兒嫁,二女兒留在家里招贅。
若是招贅,那就合適了,可如今又有了兒子,招贅的話也不必提起,知道他來,又看他送上的這些禮,心里犯了嘀咕,難道丈夫露出了一句半句的,這才送這些東西來,讓丫頭別怠慢了他,可也不必過份殷勤。
明月等到中午,吳夫人還吩咐著叫人領他到廚房去吃飯,丫頭眨眨眼兒:“夫人,領到廚房去不大妥當罷,要么領到小花廳去。”
吳夫人笑起來:“怎么,還單給他開一席不成,按著規矩來就是。”沒官沒品的上門來,都是一個規矩,再沒有單開一席的,若是他心里有了打算,正好煞一煞性子,若是沒這個打算,也別亂了規矩。
吳夫人的女兒卻知道是明月上門了,父親特意叫她去花園子里看過一回,聞面上微微發紅,當著母親的面一個字兒都不敢說,低頭拿筷子挑飯,吳夫人給她挾了一筷子松鼠魚:“吃了去練繡活,再不許這么懶洋洋的。”
吳姑娘扁扁嘴兒,拿筷子戳一戳飯,想著爹爹不著調的話,又不敢告訴她娘,怕她娘再拿雞毛撣子出來,心里明白原來是招女婿,這才想著他,如今有了弟弟,也不定能成,鼓了臉兒,拿不定主意,她自然是不想嫁出門的,就陪著娘陪著爹爹,不必看別個臉色。
明月在后廚房里吃了一碗魚面,炸過的酥香魚塊一蓋碗當作澆頭,吳夫人是江州人,吃的都是江州吃食,明月卻不覺得飽,也不好意思再要,卻看見廚房里又是菜又是酒的端出去,據說是給趙家老爺的。
明月支著耳朵聽了許多,門子上不肯全告訴他的,廚娘倒全說了,看他個后生手腳勤快,嘴巴又甜,呼哧呼哧吃得很香,還給他多添了一碗面,告訴他趙大人是把總,這一向隔幾日就來一回,家里怕是又要升遷了。
明月捧著碗直點頭,吃完了面說上幾句好話,還往廳上去,再坐得一刻就告辭了,今兒無功而返,但吳大人要升遷,那就是好消息,升得越是高越是能說上話,怎么才能想個法子,讓他肯出手幫忙調到穗州去。
他回去的時候沿街買了些吃食,想著帶給喜子吃去,路過了胭脂鋪子,想一想還是沒進去,這會兒送她胭脂,她也肯收的。
人還沒到營門口,就看見喜子扒在欄桿上等他,耷拉了腦袋,看他走近了,沖他揮揮手,咬牙道:“姐姐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