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心被這一聲咳嗽驚著,抬頭看見是宋蔭堂站在拐角處,臉扭到一邊,眼睛盯著廊柱,好像那上頭描了什么了不得的花,正看得出神一般。
穗州本地許多姑娘連裙子都不穿,要下田要上工,踩水車紡織機(jī),一雙大腿跑得飛快,穿著裙子可怎么做活。
不能穿裙子,就全都換了褲裝,做得寬大大的,倒像宅門里頭那些小丫頭子的打扮,葉文心看的多了,也不覺著叫人看了鞋子就如何,她早已經(jīng)想好了,等到漳州去的時候,也要做這樣的打扮,走田埂地頭才更方便些。
見是宋蔭堂,葉文心趕緊放下裙角,伸手拍了一拍衣擺,半點(diǎn)也不覺得尷尬,反是宋蔭堂耳廊微紅,葉文心也不說破,只問道:“表哥回來了?”
宋蔭堂既來了穗州,總要找些事做,跟著葉文瀾兩個往西人堂去見識一番,教派是不信的,只看看西人的音樂繪畫,吹管的聲音比笛子洞簫,彈的琴弦倒是多,彈奏出來也清亮,畫的畫也有鄭筆可以比擬,左右看下來,倒是建筑玻璃值得一看。
那個西人和尚見著葉文瀾又帶人去,倒很歡喜,不停對他們布道,給他們看羊皮書封的書,葉文瀾說那是他們的宗教典籍。
宋蔭堂好的是老莊之說,連菩薩都不信,怎么會去信一個西洋教派,葉文瀾更不必說,他打小就什么也不信,菩薩道爺都是泥胎,不過凡人給他們貼金嵌玉,便是金玉打造的又能顯什么靈,若真有靈,就給他看一看,真?zhèn)€看見了才能信。
葉家老太太跟他母親沈氏都信,葉文瀾還能壓著磕個頭,到了西人堂里看見那神像連金身都沒有,那些個起死回生的故事聽著像是涅槃,指水為酒又好似道家的神通,雜七雜八聽了一堆,佛家也有菩薩受難,道家也有神仙入世的,萬變不離其宗,就更不信了。
兩個在西人堂看的是旁的,玻璃畫倒是精巧,這么一小塊彩玻璃畫價值千金,一樣也是信眾送來的,在穗州行商賺了錢,同本國那些商人想的一樣,求菩薩的保佑。
宋蔭堂此時還聽不懂西人說了些什么,都要葉文瀾轉(zhuǎn)述,見了西人街上的東西,也有意要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跟著商船也能去倭國西洋游歷。
宋蔭堂還沒到穗州幾天,宋家的信便送了過來,宋老太爺讓他不必著急,同穗州的仕林也不要有密切往來,若是接著宮里的信,也萬萬不能輕舉妄動。
宋之湄在太子宮里頗得寵愛,光憑她那一天比一天更大的肚皮,也不能不受寵愛,因著有孕,還是如今東宮里唯一有孕的嬪妃,太子得閑便會到她宮室里坐一坐。
宋之湄一進(jìn)宮就得封了太子嬪,她一個人住一間屋,東宮里頭不是沒有旁的妃子,她才進(jìn)去的時候就有人求到太子妃跟前,哪一個都不敢跟她一間宮室。
就怕有些什么閃失自家要擔(dān)了干系,這么個不明不白進(jìn)宮的女子,哪個敢輕易惹著她,太子妃輕輕笑得一聲,抬手就準(zhǔn)了,還打趣這些小妃嬪:“你們也是,我哪里能委屈了她的。”
除了太子妃的正宮,只有宋之湄的屋子里頭用的頂好的紗絹糊窗,一樣樣都細(xì)細(xì)問過太醫(yī)院,什么花不能擺,什么香不能點(diǎn)。
她是懷過胎的人,身邊的嬤嬤哪一個不知道,還擺出這模樣來,不過是叫闔宮的人都知道她也是極看重這一胎的,還在皇后跟前道,若宋之湄這一胎是個兒子,拿他當(dāng)太孫待。
皇后知道她是著急,卻也不曾立時就應(yīng)什么,只說她還年輕,不能一時就把話說死了,讓她安心養(yǎng)著身子,往后的事往后再說。
宋之湄倒是拜見過皇后的,皇后卻不愿意多見她,頭一回賞了她金釵二股,讓她好生將養(yǎng)著身子,便不必再來給她請安了。
太子妃從善如流,也不讓宋之湄再定時過來請安,反是宋之湄自己,日日不敢斷,懷孕嗜睡了也一樣讓宮人把她叫起來,不早不遲,天天給太子妃問安。
既是這般行事,也算不得太蠢,她也怕肚里這個不是兒子,太子都已經(jīng)有三個女兒了,太子妃的占著嫡,余下兩個已經(jīng)平常,要是輪著她再生下個女兒來,在這后宮里就更顯不出來了。
宋之湄一朝得償所愿,肚里還有了龍孫,也確是歡喜過一陣的,可歡喜完了,就又害怕起來,原來能支撐她的家人,一個個都跑沒了影兒。
宋之湄先還想著在宋老太太宋老太爺跟前吐氣揚(yáng)眉的,可宋老太爺沒等她進(jìn)宮有了份位能召見家人,就先一步告了老,把一家老小全都帶回鄉(xiāng)下去,她還是在太子妃宮里聽到一句,一時之間臉色煞白。
太子妃笑得可親,柔若無骨的手拉了她:“宋太傅年紀(jì)大了,人老了總是想著回鄉(xiāng)的,我在家時也常聽曾祖父說在家鄉(xiāng)時的趣事兒,你既來了,咱們原來就是姐妹,如今更親近,你只拿我當(dāng)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