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慶握著鼻子笑個不停。
“聽到了沒有?”晉平拿他沒辦法。
“知道了,”見兄長聲音里全是無奈,謝晉慶也是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笑了,“我就胡說幾句,姐夫才不會跟我生氣,他也知道我胡鬧。”
姐夫那么寶貝他們阿姐,怎么可能把她生的兒子讓出來?謝晉慶自是懂得的,但他就是忍不住想鬧鬧。
他已經不再像當年那樣想當然了,對他來說,能回家,能回到他們阿姐身邊,回到他跟兄長的家就已是萬幸了。
他鬧鬧,不過也是想引起他們多一些的注意而已,也是想不想讓他們那么為他擔心。
他就是沒了手,他還是當年那個可以意氣風發,也可胡作非為的謝家二郎。
他失去的只是手臂,而不是他的人。
“不過,大兄,”謝晉慶又是湊到兄長面前給自己拉保障,“阿姐若是不疼我要訓我,你可得來救我的命!”
看著弟弟那雙黑得發亮,但生氣勃勃的眼,謝晉平怔了怔,爾后點了點頭。
這一刻,他的心又疼又歡欣,還有那么一點的釋懷。
無論二郎為他付出了什么,二郎都覺得那是應該的,就是到了現在,他還是用他的方法告訴他,他跟以前沒什么不同。
原本啃噬著他心的痛苦與折磨在這一刻又淡了一些,謝晉平伸出手給弟弟的披風拉好,心中再痛苦不堪,心思再千轉百回,他臉上依舊還是一片淡然,“別胡鬧。”
一如十年前,一如很多年前,叮囑他莫要惹他們姐姐生氣一樣的口氣。
“嘖,跟你說不通,你記得我說的就好。”謝晉慶說罷就跟著馬車出去了,外面他那匹他從他姐夫那強要來了的戰馬正等著他,他一出去就翻身上了馬,威風凜凜坐在了上面,護送著他阿姐的馬車回了國公府。
路上看到他的行人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謝晉慶都樂呵地聽著他。
他拜的是當今的國師為師,耳目比一般人要聰敏無數,所以那些可憐他,說道他,甚至妒恨詛咒他的話都聽得清楚。
馬車內的謝慧齊偶爾也能聽到幾字半句——京城并不是齊國公府的,人的嘴也不是那么好堵的,總有不怕死的人為了把話傳到他們認為的所謂重要的人物的耳朵里惡心他們,就如國公府的馬車路過酒樓時,上面不知道哪個久考不中的迂腐書生,或者被人指派的正義人士不忘拔尖了嗓子高聲大呼齊國公府的不是和謝家二郎的報應之說,就差沖到她面前來告訴她說她有個殘廢弟弟,齊國公府休想一手遮天。
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她家國公爺提拔了幾個人,得了幾個人的感激,就也得了那些不被征用的人的恨,謝慧齊也是想過,弟弟們不愿意現在就被封賞,也是為了他們姐夫著想,暫避鋒頭。
謝慧齊的馬車一路進了國公府,下人們的臉色不太好,當主子的倒還是云淡風輕,謝慧齊領著弟弟回青陽院時,看他臉色如常,嘴角依舊噙著笑,忍不住笑看了他一眼。
到底是她的弟弟,他們父母生出來的好兒郎。
齊國公晚了妻子半個時辰才歸家,身后跟著他的那一串兒子。
他們進來時,謝晉慶正在試他二嬸給他親手做的長靴呢,一見到大外甥一身的惡臭味進來,他不禁捂了鼻子,眼睛轉得飛快,等看清楚了外甥們身上臭的臭,臟的臟,最小的那個手背腫得老高,眼角還含著淚后,嘴里一個字都不敢說。
他覺得這時候他若是敢搭一句腔,他的下場比他的小外甥們絕好不到哪里去。
謝晉慶非常識相,眼明手快地挪著屁股就到了坑邊邊,沒敢坐在主位再跟伯母二嬸撒歡討疼愛了……
“祖母……”那眼角還含著淚滴的小霸王齊潤這時候哀哀凄凄地叫了人,“二祖母……”
聲音悲切得很,足以能繞梁三日。
他說著還不忘把兩足被揍得腫得老高的肉手伸了出來,本來只含著淚滴的眼睛此時全是眼淚,讓他水汪汪的眼睛顯得更是可憐了。
齊國公冷眼看了他一眼。
那小肉手就跟被針扎了似的,立馬就縮回去了,小霸王還努力抽了抽鼻子,沒讓眼睛掉下來。
他阿父說了,敢告狀,敢哭,明天接著打。
“祖母,二祖母,阿娘……”齊潤努力不哭,一個個叫著,試圖不說出他阿父欺負他的話來,也能讓家里的人幫他做主。
謝慧齊正坐在一邊在看帳冊,見到他們進來,也只是站起來解了國公爺身上的狐披,對大兒子跟小兒子視而不見,只牽了乖乖站在兄弟中間的二兒出了門,交待了門邊的小綠帶著他去洗漱,又跟下人吩咐了擺膳,就回了屋來,坐到了齊國公的身邊。
正窩在一邊商量著二郎過年穿哪身新衣裳好的齊容氏,齊項氏自打兒孫們進來,嘴巴皆微張,愣了。
小孫子訴苦,可被齊國公一進來就掃了一眼的她們這時候也是不敢多話,兩個人也是坐立不安得很,她們也是知道小孫兒太霸蠻了,而他們的長孫兒在外那也是個一呼百應的主子,齊國公好多年都沒出的風頭,近兩年都被大孫子出了,而小孫兒若是不管,出去了要是橫行霸道,那他們齊國公府就熱鬧了。
兩個老人家齊齊把眼睛望向謝慧齊。
只有最大的齊璞不以為忤,他今日被罰騎馬單兵作戰,以一對二十,被心狠手辣的禁衛軍逮到了泥地揍了一圈出來還不許他換衣,他也無妨。
他長這么大,就沒什么事是他沒做過的,何嘗怕那幾句閑碎語,他阿父想挫他的銳氣,最好是還有點別的招,若不改明天可別讓他逮著時機,刺他老矣。
謝慧齊一瞅他們那大兒子那微笑淡定什么事都不放在身上的臉就覺得礙眼,這孩子從小就怪,怪到了如今一點也沒變,氣她不算,還老氣他阿父,恨得她牙癢癢的,卻又拿這油鹽不進的兒子沒什么辦法。
兒子太聰明了,真沒什么好處。
謝慧齊掃了大兒一眼,這時候婆婆二嬸盯著她眼睛就不打轉了,她也只好朝那試圖還想把小肉手放出來博同情的小兒子淡淡道,“怎么了?”
“阿娘……”一得到回應,齊潤馬上邁著八字步過來了。
他屁股被揍腫了,現在走路好辛苦,他阿父還不許護衛抱他,真乃一代兇父!
“別!”謝慧齊馬上把手放到了一不發,冷眼看著他們的丈夫手里。
“嗚……”齊潤扁了扁嘴,委屈地朝祖母們一踉一蹌地跑去,“祖母祖母我的親祖母……”
齊國公眼睛跟著他走,看著他撲到了祖母的懷里,眼睛順帶掃了縮到坑角不不語的小妻弟身上。
謝晉慶一看他姐夫掃到他身上,馬上垂下頭,心里盤算著救外甥們于火水之中的計策與勝算。
“怎么了?”謝慧齊再回過頭去,看向自家國公爺,口氣溫柔甜美得很,眼睛也是柔了。
她這明顯語氣截然不同的話一出,就見低著頭的謝二爺嘴角不屑地撇了一下,小國公爺也是譏俏地翹起了嘴角,舅甥倆還心心相印地對視了一眼,很志同道合地滿臉的嘲諷朝齊國公看去。
只是他們一看,正好對上了齊國公看著他們的眼。
齊君昀是妻弟一眼,大兒子一眼,兩個人上下都看了一眼,嘴角也是泛起了溫和的笑,眉毛也是略略往上揚了一揚,“你們倆人若是有話要說,出門好好說會。”
此時寒冬臘月,一入夜,寒風吹得樹頭嗚嗚作響……
“姐夫,我……”謝晉慶很想說我沒什么話好說的,但一對上他姐夫那眼睛冰冷的眼,那話就說不出口了。
我又沒搭腔,就對個眼神就這樣了,還世道還有沒有天理了!悲憤的謝二郎自認倒霉地下了坑,裹好披風,朝外走去的時候,眼睛還往他阿姐身上瞅,但瞅了好幾眼,也沒見他阿姐看他。
“你不出去?”見大兒子還站在中間散發惡臭味,齊國公抬了抬眼皮,朝他淡淡道。
被人打了一天,還凍了一天的齊璞聞抬起眼睛朝房頂看了一眼,在心里低咒了一聲,他沒他小舅舅那般天真,還以為他那唯夫是從的阿娘能救他一命,干脆轉身就大步出門寒風而立去了。
“這……”他們出去了,齊容氏輕咳了一聲,朝一臉冷洌,剛才讓她都不敢出聲的兒子小聲道,“二郎身子骨還沒好全呢。”
“是啊,是啊。”齊項氏這時候也只敢附和,不敢說太多。
她也是今早才從下人的口里聽說他們家的小國公爺帶著弟弟們喝了酒不算,還把大忻朝一半的王公貴族家的小公子們都灌醉了,有人回家去還得了風寒,高燒不斷,想來這些人不出兩天,都要上府來找麻煩來了。
她也是拿她這個大侄孫兒有點發愁了,如侄媳婦所說,這天下就沒他不敢干的事。
而小公子齊潤見大哥都被趕出去了,眼睛一溜,小身子一彎就跪到了地上,跪坐在兩個祖母的中間,扯著她們的裙角攔住了臉,屏住了呼吸,想裝作自己不在。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