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她才會發現,她又夢到第一次見蘇良娣的時候了。
鐘淑鈺已經很久很做過這個夢了。
醒來后,發現屋里有些悶熱,她也出了很多汗。
她叫了聲翠柳。
翠柳很快就進來了,將她從床上扶了起來,又在她身后墊了個軟枕。
“主子,怎么了?可是又不舒坦了?”
鐘淑鈺搖了搖頭,覺得渾身乏力,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卻又心里發燥得慌。汗水潤濕了她的額發,讓她覺得到處都黏黏膩膩的。
她有些虛弱道:“我有些熱,你拿些水來給我擦擦身子。”
翠柳去了,很快就帶著人進來了。
等鐘淑鈺擦了身,換了干凈的衣裳,又在床榻上靠下,不免就想起了兒子。
“锏兒可是醒了?抱來給我看看。”
不多時,宗锏就被抱過來了。才一歲多的他吃得白白胖胖,...已經會說些簡單的字了,見著鐘淑鈺就喊娘。
一見著兒子,鐘淑鈺死灰的臉頓時亮了,也笑了起來。
可她卻不敢抱兒子,甚至讓奶娘站得遠遠的,就怕給兒子也染上風寒了。
隔著很遠看了又看,不一會兒鐘淑鈺就倦了,翠柳讓人把小公子抱了下去,才服侍她躺下。
“主子,您別擔心小公子,小公子好著呢。小公子現在認得您了,您別心焦,好好養病,那些人奪不走小公子的。”
可鐘淑鈺又怎么可能不心焦,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最近這段時間越來越乏力了,一動就出虛汗,一出虛汗就冷,從骨頭縫里鉆出的冷。
尤其得了這場風寒后,她連坐都沒力氣了,她知道自己大限快到了。
她不怕死,她什么都不怕,她就怕她死了以后,锏兒怎么辦?
那些人個個都想搶她兒子,她還沒死呢,她們就天天上門。姐姐長妹妹短,一個個笑顏如花,下面卻藏著吃絕戶頭的心思。
鐘淑鈺不知道該怎么辦,她怕她的兒子落在這些人手里會被分吃了,可她到底該怎么辦?去求太子,還是去求太子妃?
不管求誰,若是她沒了,這般大的孩子總是需要一個娘的,而這個娘也只能在太子的妻妾里挑。
如果可以,鐘淑鈺是希望蘇良娣能幫自己把孩子養著的。
其實這幾年下來,鐘淑鈺已經明白了當年初見蘇良娣,在她那里看到的一些東西,太子爺待蘇良娣是不同的,和其他人都不同。
因為蘇良娣不同,所以她生的孩子也受人欽羨,如果她能養下锏兒,這樣锏兒也能多見見太子爺,不至于沒了娘也沒有爹的關懷。
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蘇良娣已經有兩個兒子三個孩子,若是再多一個兒子,恐怕太子妃都不會允許。
鐘淑鈺咳了起來,翠柳一邊給她拍著背,一邊淌著淚。
她猜測自己的臉色一定極為難看,不然向來穩重的翠柳不會這樣。
“主子您不要多想了,只要您好好的,小公子誰也奪不去的。”
咳了一場,鐘淑鈺面如金紙,她伸手在翠柳的手上拍了拍:“別哭,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幸虧有你,若不然我還不知道她們藏了那么骯臟的心思。我不會如她們愿的,哪怕等我死后,讓太子爺來定讓誰養锏兒,我也不會答應她們……”
她說著說著就沒了力氣,漸漸陷入昏睡中。
隱隱聽見似乎有人來了,翠柳的一聲驚喝,將她從睡夢中驚醒。
“趙奉儀,奴婢就是個奴才,可我家主子還在。她是良媛,你是奉儀,良媛的屋子是能隨便闖的?”
“我這不也是擔心鐘姐姐的身體,過來探探她……”
隱隱的又有一個人的聲音傳來。
“你怎么又來了,人家鐘姐姐不待見你,你難道不知道?”
“你不也來了……”
“李姐姐、趙姐姐,你們還是別吵了……”
……
鐘淑鈺心里憋了一口氣,她想跳起來把這些人都趕走,可她一點力氣都沒了。
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漸漸變輕了起來,越來越輕。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光亮,莫名的她就覺得那是她該去的地方,而她還在那道白光里看見她閨房院子里搭的那座秋千,那個坐在秋千上正笑著的少女。
少女口中吟著詩:“……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她還看到了爹娘。
娘正在默默垂淚,爹的臉色難看。
“能進宮選秀那是莫大的福分,若是能被選中,留在太子爺身邊侍候,那是鐘家祖宗的榮耀。這次東宮肯定會進新人,我雖官位...不高,但在清流中自有人脈,說不定咱們家鈺兒能當選,你又何必……”
“鈺兒生性純善,宮里是什么樣,你難道不知道?她進了宮能好過?說不定填了那火坑!我不求我女兒以后能當娘娘當主子,我只求她能嫁入尋常人家,有夫有子,安穩一生……”
“你這愚婦,真是!”
“你說我愚婦就愚婦,我就這么一個女兒,你若真是把她送進宮,我也不活了……”
“……罷,不進宮那就不進吧。”
“真的?”
“我還騙你不成。”
娘喜笑顏開,抹了抹眼淚:“我這便就去和鈺兒說,她這陣子一直悶悶不樂……”
鐘淑鈺閉上眼睛,投入那道白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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