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自殺了。
裴謙趕到醫院時,裴渡正在緊急搶救。
割腕,失血過多,嚴重休克。
醫生向裴謙稟告情況:“小少爺他……下手很重,右手手腕神經和肌腱斷裂。”
裴謙沒有想到,裴渡竟然會自殺。
倘若不是他覺察裴渡狀態有哪里不對,派人前去查看,那么現在的裴渡就是一具徹底涼透的尸體。
到此刻,裴謙才意識到,一直以來裴渡身上那面看似沒事人的堅固墻壁不過是假象,輕而易舉就能坍塌。
將近七個小時,裴渡才從手術室里被推出來。
手術成功,他在第三天醒來。
睜開眼發現自已還活著的裴渡既沒有悔恨也沒有痛苦,只是極為淡然地扯開了紗布,敲碎玻璃杯,拿起碎片就去劃傷口。
“不可以!”
書舒試圖制止裴渡,可她伸出的手直接穿過了他的手,觸碰不到他。
守在門口聽見動靜的保鏢們跑進來,一個趕忙去捂裴渡鮮血淋漓的手,一個又匆匆跑出去呼叫醫生。
之后,裴渡尋到機會就會去自殺,醫生只能將他的手腳都束縛起來,而保鏢們從起初的守在門口也變成了寸步不離地看著他。
可沒用,裴渡不吃不喝,不到一個月,他整個人瘦脫了相,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到了要靠輸營養液的地步。
他是真的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裴渡,你是個傻子嗎!”
這么多天,書舒每天都在“罵”裴渡。
“我這會兒還沒死呢!”
她在旁邊急得團團轉。
“而且,不是你親口說的嗎,我們沒談多久,很容易也很快就忘記了,那你現在又是怎么回事,在干什么?!”
可裴渡聽不見。
“混蛋!能不能吃點東西啊!”
書舒看向被他拆過無數次又被強制重新包扎的右手,忍不住別開泛起水霧的眼,她想到之前在度假別墅看到過的他手上的護腕。
根本不是為了遮什么洗掉的紋身,是疤痕,割腕自殺過留下的疤痕。
“……傻子。”
他讓她選擇自由,讓她往前走,卻把自已困在原地,把自已過得這么糟糕。
書舒心里不住地罵著他大傻子。
裴謙來到醫院。
這次他切實地體會到“失策”二字。
是他失算,本以為那個女孩子對于裴渡來說僅是抹會隨著時間淡去的執念,他故意放任消息傳到裴渡面前,希望他斷掉最后的念想,卻不想,會造成如今這種局面。
看著病床上自已這個只能用心如死灰來形容的孫子,不知觸發到記憶深處哪些片段,裴謙無端地沉默,心里騰升起種夾雜著悲涼的嘲弄。
他們裴家還真是慣出情種,然而,結局都不得善終。
裴謙的表情復雜又奇怪。
書舒還沒讀懂,眼前的畫面忽然慢慢暗了下來,直至變成漆黑一片,等再次亮起來,場景就變了。
仍是陌生的地方。
書舒環視四周,這是間淺色調裝潢風格的房間,雪白的墻壁上貼著看不懂的各種數值表格。
房間內設施極少,只有中間放著張矮桌,而矮桌前,坐著個小男孩。
書舒呆愣住,有瞬間她以為自已看見了小時候的書令晨。
可仔細看,又辨別出不是。
他坐得端正,看上去格外的安靜,一頭乖巧的順毛,皮膚白白的,正垂著眼眸,專注地擺弄著手中的魔方,還原完一個,放好,又繼續還原下一個。
這眼熟的操作,書舒只覺得畫面似曾相識。
裴渡。
書舒驚訝反應過來,這是…小時候的裴渡?
接著畫面又一轉,到了另一間房間。
有男人痛苦的哀求聲傳來。
“……為什么,為什么就不能放過我們,為什么!”
“裴轍,你需要搞清楚一點,現在是你有求于我,五千萬,阿渡跟我回裴家,這是你親口答應的,錢已經在一小時前到賬,你現在沒有任何反悔的可能。”
裴謙面前桌上放著寫有“智商檢測”字樣的表格,他居高臨下地掃了眼跪在地上的男人,神情冷漠。
“裴轍,作為你曾經的父親,我對你足夠仁至義盡了,趁還有一些時間,你還可以同阿渡告個別,去吧,畢竟這會是你們的最后一面了。”
伏在地面的男人一臉落敗頹廢爬起身,他的左腿似是有殘疾,走起路來姿勢一瘸一拐。
拉開房門,他來到了隔壁,在進門之前,他用袖口擦干凈眼淚,用力揉了揉臉,努力佯裝出了一副輕松的模樣后,才推開門走進去。
“小渡。”
他笑得溫和,蹲下身。
桌前的小裴渡聽見聲音抬起頭,放下魔方,跑過來,抱住男人的脖子,男人也將他抱起來。
“爸爸,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還不行。”
聞,男孩子漂亮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剛才穿著白衣服的阿姨說,還原完所有的魔方就可以回家了,我全部還原完了。”
所以為什么還不行。
在兒子看不見的地方,男人眼中閃過沉痛,他閉了閉眼,聲音干澀:“小渡,你…你還需要再去一個地方才行。”
雖不解,但小裴渡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
這一段路,男人每一步都走得尤為艱難與煎熬,到門口,路邊的豪車內裴謙已經等候許久。
最終,男人將兒子送上了那輛車。
小裴渡轉過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爸爸,問:“爸爸不一起嗎?”
“……”男人愧疚得根本無法面對兒子的眼睛,眼神閃躲:“嗯,媽媽生病了,爸爸要照顧媽媽和弟弟,所以小渡需要自已一個人去,小渡乖,等過幾天……過幾天爸爸就來接你回家了,好嗎?”
“好。”
隨著“嘭”的一聲,猶如一柄分劃命運利劍的車門關上,將面色悲痛不已的男人徹底隔絕在外。
-
裴家是站在京市世家圈金字塔尖的名門望族。
主支人丁單薄,當時的裴家掌權人裴謙僅育有一子,外人對這位裴家大少爺裴轍的印象只有一種——英年早逝。
但稍微明白點內情的人都知道,裴大少爺裴轍壓根沒有死,不過是年少時情竇初開,對個寒門小戶家的女兒一眼誤終身。
他們這些作為繼承人的豪門子弟,從生下來那刻就肩負著為將來壯大家族而強強聯姻的責任,在婚姻大事面前絕不允許胡來。
故事后續的發展顯而易見。
家里勒令分手,裴轍不僅不從,還偷偷和那姑娘生下了個孩子,本以為生米煮成熟飯會得到家里的寬容,然而裴轍遠遠低估了資本家的冷情與殘酷。
那姑娘和孩子突然一起下落不明,而裴轍被鎖在家里,動用家法,拿棍子照著他的腿狠狠地打,棍子打斷就換下一根繼續,腿打折不是終點,只有聽話照做才能結束煎熬。
那夜,裴家主宅冰涼的客廳地板上血跡斑斑。
棍子打斷三根,裴轍痛到大汗淋漓,昏過去再被潑醒無數次,也仍舊不肯服軟。
他只有一種回答,想讓他們分開,除非他死,倘若那個女孩兒和孩子出事,他也絕不獨活。
每個字仿佛都沁著血。
對上兒子那種恨極了的目光,良久,裴謙竟然松口了。
卻不是因為來自父親的心軟。
本就是聯姻之下的產物,裴謙對這個兒子并無多少真情實感的父愛,只是恍惚間,他在裴轍身上看到了自已從前的影子,到底……動容了。
“你們可以在一起。”在裴轍不可置信的驚喜目光中,裴謙冷酷地道:“前提是,你與海城宋家二小姐成婚,生下繼承人之后你們可以離婚,而裴家也再無大少爺裴轍這個人。”
裴轍知道,這是裴謙做出的最大讓步。
于是一個月后,裴宋兩家的世紀婚禮轟動一時。
裴家選擇宋家算是向下兼容,其實一開始有更為匹配的選項,只是裴轍未婚生子的名聲在外,但凡有實力的家族都不會想要個有二心有太多不確定因素的女婿。
婚后,裴轍不愿意碰宋家二小姐宋韻秋,讓其做的試管,一年后,宋韻秋生下一子,裴轍馬不停蹄地離婚,離開了裴家,然而兩年后,生下的那個兒子體弱多病,在一次持續高燒不退后夭折。
這原本與裴轍并無關系,牽扯不到他,他已經完成了裴謙的要求,但大概命運弄人,妻子在這時身患重病,需要天價治療費,根本不是已經不是大少爺的裴轍能夠負擔得起的。
裴謙找上門來,提出治療費他可以給,條件是,裴轍的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回到裴家,作為裴氏未來的繼承人。
是的,裴轍之后與妻子又生了個兒子,起初的他堅定地拒絕了裴謙的,可妻子危在旦夕,需要立即手術,他也想像幾年前那樣說一句絕不獨活,可這句話對如今的裴家起不到任何威脅作用了。
人一旦有了牽絆,就會猶豫不前,堅定不再,最后,裴轍還是扛不住,妥協了。
大兒子懂事,而小兒子還太小,所以,兩個孩子中,作為哥哥的裴渡是最終被父親放棄的那個。
到裴家后。
有裴轍這個失敗例子在前,裴謙沒打算對裴渡進行什么善意謊的溫馨式教育,他直截了當地告訴裴渡,他是被用五千萬從他父親那里換來的,之后,也不會有人來接他回家,以后裴家就是他的家。
裴謙按照繼承人的標準給裴渡制定了不計其數的學習任務,不允許裴渡有娛樂時間和玩耍的朋友,他還向裴渡介紹宋韻秋。
“以后,她就是你的母親。”
彼時的裴渡四歲,一個四歲的孩子,對父母已經有了堅固的概念,怎么能輕易改口認一個陌生女人做母親,況且,這個女人對他毫無善意。
丈夫另有所愛讓宋韻秋成為世家圈的笑柄,作為唯一心理寄托的兒子也死了,宋韻秋整日抱著已故兒子的衣服以淚洗面,精神狀態很差勁。
醫生診斷宋韻秋有抑郁癥,而她抑郁癥的病癥“發作”在了裴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