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始終懷疑,曾在裴家做過管家的周至父親并沒有死。
從生出這個猜測起,他就讓人著手去調查十八年前符合特定時間線條件的所有傭人們,通過蛛絲馬跡核實有這些人后一一追查他們往后的蹤跡,結果都是統一的——不知去向。
唯有周至的父親。
從心臟病發作,到撥打急救電話,到醫生搶救失敗宣布病人各項生命體征消失,到死亡證明,每一項記錄都有檔可調。
完整得毫無破綻,表明著這個人確確實實已亡故。
可有時,沒有破綻也是種破綻,尤其是在其他傭人全部失去蹤跡的情況下,這破綻就顯得更加突兀。
在當時有動機且能做出這種手筆的人除了裴謙以外再無其他人。
裴謙一貫信奉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倘若周至父親真的還活著的話,他極有可能會把人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著,以便隨時隨地把控。
裴渡直接從裴謙所在的療養院入手。
然而裴謙年紀上來了眼神卻依舊謹慎敏銳,無論以多么不著痕跡的形式安排進去的新面孔,無一例外都會被注意到,非用慣的老人,無法進入他居住的那棟樓內部。
偏偏裴謙性格又狠辣,一旦打草驚蛇,很難保證他不會做出什么舉動來。
所以,經過長時間的盯梢,探查,先確認周至父親是假死,再確認人被藏在療養院當中,最后確認人具體位置。
一刻也沒耽誤,當晚,裴謙剛睡下沒多久,樓就起了場大火。
整棟樓的人亂成鍋粥,忙著逃命和救火,進進出出的,完全無暇顧及樓里什么時候多了人,什么時候又少了人。
*
京市,醫院某病房。
裴渡進來時,周至正耐心地喂一位老人喝著水。
老人不是別人,正是十三年前因心臟病發作“去世”的裴家管家周士義。
按照年歲來算,周士義今年也才六十出頭,可他頭發全白了,臉上皺紋痕跡很重,整個人看上去疲倦又虛弱,異常的顯老態。
“裴董。”
看見裴渡,周至忙放下水杯站起身。
周士義也跟著兒子的視線望過去,當目光觸及裴渡的剎那,他表情怔住,而后聲音隱隱哽咽了起來。
“……小、小少爺?”
有多久沒見了呢,距離上一次已過去十幾年了,周士義看著面前已然褪去印象中所有少年氣,輪廓凌厲成熟的男人,眼眶忍不住泛熱。
沒錯了,是他看著長大的小少爺啊。
周士義看見裴渡神情很是激動,但后者眼中只有陌生的淡然,一副根本不認識他的模樣。
“……您果然,還是沒有恢復記憶。”
周士義并不意外于裴渡的這種陌生,感慨的嘆息聲中帶著仿佛對裴渡失憶這件事前因后果都知情的意味。
裴渡眸光微凝,也不浪費時間,開口直接問到關鍵。
他問周士以有先天性心臟病,當初是如何進入到裴家成為管家的。
周士義沉默兩秒:“是通過我的叔叔,他原本就在裴家做管家。”
旁邊的周至聽見父親這話一愣,訝異道:“爸,您不是孤兒嗎?”哪兒來的叔叔。
周士義說:“我也是后面才知道我在這世上還有其他親人的。”
很小的時候周士義就聽父母說過,他有個比他大不了多少歲的叔叔,性格叛逆不服管教,跟爺爺大吵一架奪門而走,從此以后再也沒有回家。
后來,身體本就差的父母雙雙離世,周士義被送至福利院,第二年被人領養,領養人自稱是他的親叔叔,帶他來到了裴家。
周至疑惑:“那為什么我從沒聽您提起啊?”
“他離開家以后改了姓名,不喜歡人提及他從前的身份。”周士義表情黯淡:“也不允許我向外透露我們之間的關系。”
周至:“他是?”
沒等周士義回答,裴渡徑直吐兩個字:“阿德。”
阿德,裴謙身邊最忠心的大管家。
“……是。”
周士義承認,他像是明白裴渡如此大費周章將自己救出療養院的原因,也不用裴渡再問,主動說道:
“小少爺,我叔叔阿德有個從未公開過的兒子,一直生活在國外,是個很厲害的催眠師,找到他,您應該就能得到您想要的所有答案了。”
*
d國,正值夏季,氣候卻并不炎熱,反而溫和涼爽。
停車場里,一個樣貌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手提著個卡通圖案紙袋,一邊接聽起電話。
“carter,你有買會發光的仙子翅膀吧?女兒今早出門可說了,如果你沒買,她是不會跟你出學校的門的。”
“當然,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會忘呢。”男子笑著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紙袋,道:“我剛停好車,馬上就到學校。”
“嗯,等我們回家,先這樣說。”
掛掉電話,還沒等他把手機收回口袋,眼前的光忽然暗下去,幾個身形魁梧的男子擋住了去路,為首的冷漠開口。
“林泰良是嗎?勞駕您跟我們走一趟了。”
直到被迫落地華國,林泰良都是震驚和憤怒的。
“你們這是綁架!是犯法的!”
但無人理會他的掙扎,拎小雞仔一般將他摁進一輛轎車內。
“carter,中文名林泰良,畢業于d國大學,十三年前更改國籍成為d國公民,心理學界有名的心理學教授。”
林泰良剛坐穩,旁邊座位上的人播報似的報出了他的個人信息,接著問了句:
“聽說,你很會催眠?”
如果說前半句林泰良還云里霧里的話,那么后半句,他立馬就反應了過來自己被擄來是做什么的。
“你弄錯了,我的心理診所已經關閉十幾年。”林泰良表情緊繃,極力撇清道:“我早就不再接受這方面的咨詢了。”
而后他就聽見對方說:“不會弄錯,說起來,我們之間還存在血緣關系,按照輩分,我得喊你一聲——堂叔。”
林泰良愣住,滿目驚異看過去:“你是……?”
“我叫周至,不過你應該不知道我,你的父親林德厚名義上算是我的叔公吧。”
林厚德這三個字一出,林泰良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他咬牙,聲音里抵觸憤恨的情緒都不像是在對待自己的父親:
“是他讓你們把我帶到這兒來的?他這次又要我幫他做什么!出爾反爾的人!他明明說過不會再打擾我的生活的!”
周至糾正:“不是他找你。”
“那是誰?”
周至沒有再回答這位素未謀面的堂叔的問題。
轎車從機場地下停車場一路駛出。
約莫四十分鐘后,林泰良見到了要找自己的人,周至將林泰良帶至一間會客室,對他作出請的手勢。
林泰良狐疑地往里走。
環形的落地窗外有明亮通透的光傾灑入室,將窗前男人挺拔修長的身影映得落拓分明。
對上裴渡那雙冷淡漆眸,林泰良先是怔怔幾秒,細細打量起裴渡,接著就控制不住地瞪大了雙眼。
“是、是你?!”
顯然,無需周至介紹,他自己就先想了起來——
林泰良四十四歲了,從小他就對心理學這方面的東西特別感興趣,所以大學選專業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心理學。
青澀時期的他懷有顆赤子之心,立志要靠自己的所學幫助那些被心病折磨至崩潰的病人走出苦痛。
人大多的痛苦都來源于經歷,從極大程度上來說,篡改痛苦會是種幸福的手段。
林泰良又專攻了催眠術,凡是來到他這里的病人都得到了很好的治療,林泰良本以為自己的前半生會是問心無愧的半生。
然而十幾年前,他卻做下了件違背良心的事情。
他在對方誤以為是幫助恢復記憶的情況下,對一個年輕男人進行催眠,讓他忘掉了那段記憶。
林泰良怔神這期間,裴渡漆眸微瞇,憑借良好的記性,也認出了林泰良。
當年那場車禍后,裴渡失憶,曾積極地想要恢復自己的記憶,方式從配合醫生不同的方案,到接受心理治療。
而接受的第一位心理治療師,知名且權威,來自d國,是個華人,叫carter。
只可惜,治療結束后,對方遺憾地告知他,他的失憶是病理性原因造成的,與心理障礙無關,他幫不到他了。
“……”
約莫是做賊心虛,林泰良不敢再與裴渡對視,下意識后退兩步:“我、我還得去學校接我的女兒放學!”
明顯的語無倫次,從d國至華國已經過去差不多十個小時,學校早都閉門了。
周至口吻平靜:“林教授無需擔心,你妻女那邊我們讓人知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