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爆炸性新聞產生的深夜里,另一場電視時尚發布會在這座國際性大都市的另一端悄然啟動。膠卷底片上三個主角的名字分別被列在了主辦方邀請的嘉賓名單第十七位,第二十三位,以及第一百二十二位。
段寒之。關靖卓。衛鴻。
這場電視發布會的等級大概相當于電視界的好萊塢金球獎頒獎典禮,與之不同的是沒有那么多領先一季的天價新款時裝。電視明星和一線偶像們從紅地毯上迤邐而入,每一個都光鮮亮麗得仿佛施華洛世奇精心仿造出來的水晶,每一個頭上都被無形的牌子標注了價格,然后被導演們、制片人們、時尚雜志的主編們逐個一一評頭論足。
根據這些人的意見,那些手腳上都被牽了線的評委們決定出誰是今年的偶像劇最佳新人,誰是最佳著裝,誰是最佳表演。然后這些被貫上金光燦爛的名頭的明星們,就如同他們驕傲的著裝一樣驕傲的昂著頭在場內走來走去,等待任何一位“貴人”的挑選。
是的。這些導演們制片人們時尚雜志老板們就像是菜市場里挑揀青菜的大媽一樣,用挑剔并且苛刻的目光注視著這些光鮮的藝人,從中挑選出他們喜歡的type,然后在這場燈光下的酒會結束后,把他們帶走。
明明知道并不是被帶走就意味著從此攀上大樹富貴榮華,但是那些年輕美貌的明星們仍然竭盡全力的抓住這樣荒唐的機會,試圖憑借這個取得更高的地位,更大的資本,更有利的支持。
他們之中無數人都慘烈的倒下了,只有極少數的那幾個幸運兒,集合了天時地利等等諸多幸運的巧合,從此青云直上飛黃騰達。然后在若干年后,功成名就的他們再一次站在這個鎂光燈下富麗堂皇的酒會里,只不過他們的身份已經由菜場里一塊二一斤的青菜轉變為了挑揀青菜的大媽。
事情就是這樣一次次的循環反復,就像飛速轉圈的□□轉盤一樣,期間拋出無數人的殘骸,然后又有無數新鮮稚嫩的美貌新人被源源不斷的輸送進去。
沒有人想過要停止。所有人都坐在上面。
循環往復,如醉如癡。
關銳在臨出門前看到了那張報紙。她是連續不斷工作了十四個小時之后又經過兩個小時精心裝束、準備出門去參加電視時尚發布會的前五秒鐘看到那張報紙的。
其實這不能怪她消息渠道太窄,因為在她看到那張報紙前,整個事件的中心人物沒有一個人通知過她那一晚的鬧劇。
關銳坐在她的賓利車上,黑色香奈兒品牌禮服長裙的褶邊被助理精心鋪平放好在真皮車座的邊緣,十個形狀完美的指甲按在那張報紙上,明明經過特殊水潤柔光處理,卻泛出了鋒利到讓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郁珍坐在前座比較遠的地方,因為據說關銳的香水是從法國特別定制空運過來的極品,那價格滴滴萬金而味道全世界獨一無二,所以她不想被郁珍身上的香水干擾了味道。
但是就算是這樣的距離,郁珍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關銳手上報紙娛樂版聳動的標題:
“衛鴻關三少深夜街頭大打出手,名導段寒之袖手旁觀。”
大幅照片上清清楚楚刊登著三張照片,關靖卓拉著段寒之不放他走時兩人的僵持,衛鴻和關靖卓扭打在一起時的糾纏,以及華強沖上去、段寒之抱臂站在一邊時的冷酷。
就像中央歌劇團芭蕾舞演出時的大幅劇照一樣。
“男人。”關銳冷笑一聲,合上報紙放到一邊。
郁珍以為她會發怒,會爆發,甚至會咆哮。但是事實證明她實在是低估了這個女人的城府和涵養。關銳在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仿佛包含了這世界上所有的冷淡和不屑,但是偏偏她的聲調溫柔充滿質感——怎么說呢,那冰雪一樣的質感就仿佛她經過無數次鉆石粉末加冷光煥膚之后的皮膚一樣,剔透冷白得不像個活人。
郁珍包裹在淺紫色prada小禮服里的身體不易為人察覺的顫抖了一下。
關家的大小姐,一個半路姓關的不知道從哪個鄉下被關烽發現的女孩子,一個和自己親生哥哥亂倫并且生下一個弱智女兒的女人,一個充滿了女人窮極一生也無法修煉而成的魅力、風情萬種卻又冷酷無情的大小姐。
當她選擇嫁進關氏豪門的時候,她就把自己的下半生分成了兩部分,一半交給她的丈夫關靖卓,另一半則交給了這個關家當家大小姐,關銳。
“你沒有什么要說的嗎?”關銳把報紙放在一邊,眼神在長長的睫毛和精致的眼線襯托下深邃近乎無底。
郁珍低下頭去:“……沒,沒有什么。”
關銳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問:“——你見過關烽沒有?”
郁珍搖了搖頭。
關銳口中的關烽,就是她和關靖卓的兄長,整個關氏集團的幕后大boss,一個半神隱狀態、很少有人看他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的人物。別說郁珍訂婚這么久了還沒有看到過他,據說就連當初關銳生孩子,都是滿月之后才抱給關烽看的。
關烽每年有半年的時間在世界各地來回飛,還有半年居無定所。除了關銳生下的女兒婕婕之外,沒有人知道他還有沒有其他女人,有沒有其他孩子。這個男人很少發話,幾乎所有事都全權交給了關銳處理;但是當他發話的時候,那就是一語定乾坤,沒人能夠反駁半個字。
“關烽啊,”關銳用一種淡然的、穩定的、仿佛在討論今晚晚餐菜單的口氣說,“他是個很少讓自己失控的男人,他有無與倫比的冷靜、鎮定和控制力,就像一臺雙核電腦一樣精密而有條理,好像永遠不會出現任何錯誤。在我們家,他是絕對權威的存在,沒有人能違背他的意志和命令,因為事實證明他總是正確的那一個。”
郁珍涂著金色眼線和鉑金shadow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但是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關銳悠悠的把話鋒一轉,“——當你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你完全不可能想象到他以前年輕時玩得有多瘋,多荒唐,多變態,多……”她斟酌了一下用詞,然后語氣溫和柔軟的道:“——下賤。”
“當然我也沒有見到過,都是別人告訴我的。”關銳迎著郁珍驚愕的目光優雅的笑了一下,“告訴我的人當然也沒膽子添油加醋,不過我能想象那時的情景。你是圈子里混出來的,你知道段寒之玩得有多亂是嗎?——我告訴你,關烽年輕時可亂出一萬倍去了。”
關銳此時的語調半點諷刺或譏誚的意味都沒有,相反,語調溫柔得就像是在念普希金寫給情人的詩。
“您告訴我這些是……”郁珍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質感更輕柔。
“哦,我只想告訴你,這世界上的男人都是這樣,你找不出和關烽、或者是跟他們——”關銳輕輕拍了拍她手邊的那張報紙,“——不一樣的男人。唯一的區別是他們還年輕,所以還沒收心,而關烽已經老了。”
郁珍仿佛明白了一二分。
“你呀,你還不知道,男女之間就是這樣的……”關銳輕輕抬手,用她那護理過無數次的保養良好的細長的手指梳理著郁珍的頭發,動作輕柔居高臨下,就像是梳理寵物貓咪柔軟的毛,“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他們玩累了,變老了,自動自發的回到你身邊來。這期間你可能要等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唯一的區別在于聰明的女人用等待的時間做很多事,而愚蠢的女人,只白白讓時光消耗著,讓自己慢慢變老。”
關銳俯下身,仿佛親密的耳語一般俯在郁珍耳邊,輕輕的微笑:“——你唯一的聰明,就是在我問你有什么話要說的時候,你告訴我沒有。”
她姿態無比優雅的坐回到賓利真皮總裁后座上,就在這個時候汽車戛然而止,車窗外是酒店會場極盡奢華的三米高水晶大門,關靖卓的黑色奔馳車已經停在了那里,而他本人則在跟下屬吩咐著什么。
門童打開車門,關銳穿著七厘米高的鉆光高跟鞋,用一種旁人完全模仿不來的、仿佛在平地上悠閑行走的姿態走下車門,站在酒店門口的紅地毯上。
“跟我來吧,郁珍,”關銳淡淡的吩咐著,神情完美得可以隨時被拍下來放到時尚雜志的扉頁中去,因此沒人聽出她聲調里的一絲低沉和冷凝,“——我們來看看,這幾個男人打算對我們解釋些什么。”
2.
關靖卓穿著一套深灰色的意大利手工羊毛修身西裝,這個顏色深得有點像卡其灰了,以至于映得他臉色都有些難看。雖然對手下的吩咐和統籌都有條不紊,但是他看起來就像一只隨時有可能停止擺動的巨大座鐘,充滿了僵硬的、陰霾的、疲憊的氣息。
關銳走到他面前,會場外的記者用鎂光燈在他們周圍咔嚓咔嚓照著。關家二小姐三少爺再加一個尚未過門的三少奶奶,絕無僅有的一家人一同暴露在記者的鎂光燈下,簡直就是一張難得的娛樂版首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