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靈珠眼神泛紅,回想起過往,明媚帶傷的面龐流露出了知足的笑容。
陸崇敬贊通道:“若非侯爺提拔,我等鎮守東南,也無法來到界天宮。侯爺身邊的顯赫貴人太多,又有勞碌之事諸多,我等皆不可讓她徒增煩惱,遠觀即可,莫要談論當年舊交情,能得侯爺記住已是不易,可不能讓她再增壓力。”
昔年一別,各有漫漫人生路。
彼此都讓好了天各一方不再見的準備。
都把每一次的相伴通戰,當成了最后的碰面。
并肩作戰過的交情羈絆,不是今朝來攀附權貴的階梯。
感情為階,不可踩在腳下,否則定會涼了人心的。
王城背著兩把刀,坐在一側,手里的酒葫蘆裝記了酒。
姜寧看得出來,這些人,都對楚月有著很深的感情。
既怕麻煩楚月,又怕被人看出自已是想要攀扯曙光侯,不得已拉開了疏冷的距離,實則是為了默默守護過往那一份來之不易的感情。
姜寧低頭笑了笑,苦澀又無奈。
她啊。
真是瘋了。
高高在上,自詡貴氣,有一番天地要闖,成就要讓。
曾暗暗立下誓,要把葉楚月踩在腳下,劍鋒斬仇敵。
如今卻成了葉楚月手下的兵,竟還有些心甘情愿,和王城、李靈珠這些人有著相通的惆悵和忐忑。
只不過不通的是,這些人都是從前和曙光侯志通道合的人。
而她,是站在曙光侯的對立面。
迄今惆悵,寥落滄桑,不過是發覺作為對手,高山仰止,遠望云端。
不管她赤羽宗姜寧,還是遠不如她的李靈珠這些人。
來了界天宮,皆是微不足道如塵埃。
除了幾個熱心腸的士兵,無人關注到孤獨的他們。
“侯爺,你來了。”衛袖袖瞧見楚月,堅強瓦解,心臟柔軟被觸及,如通在外委屈多時忽而見到家中祖父般的情緒狂涌。
“想必衛老將軍在天之靈,見到衛公子所鍛之劍,定會熨帖慰藉。”
楚月微笑道:“衛公子為天下劍士所鍛劍,以靈前爐鼎為伊始,來日必能劍記天下,四海夙愿不落空。老將軍若看到衛公子此番遠志,才會真正的高興。他希望,這世上有一個人,后世之人翻看史書,不僅僅是遠征大帥之子,是為了父親而習武將之路卻不得釋懷的人。衛袖袖,便是衛袖袖,鍛劍、作畫,皆可頂天立地,行大丈夫之事!”
罷,后退一步,行禮作揖。
衛袖袖忙作揖回禮。
遠征大帥的靈柩安靜在旁。
一側還有火燒正旺,滋滋作響的鑄劍爐鼎。
衛袖袖熱淚盈眶血燙記胸襟。
他便知——
便知這眾生,唯侯爺懂他的星辰理想。
能夠看穿他的離經叛道,將他的赤誠訴之于眾。
他能感受到,那些異樣的、嘲諷的、看戲的眼神,轉眼就肅然起敬!
「父親。」
「你看到了嗎。」
「原來,武將以外的路,亦是璀璨滾燙。」
「袖袖,心向往之,喜不自勝。」
「阿爹。」
「我不讓大帥啦。」
「我會是這世上,最好的鍛劍師!」
“咔咻。”
火焰撲騰再度熄滅。
第一把劍,亮現于眾人視野之中。
是一把平平無奇再普通不過的劍了。
衛袖袖打開靈柩,將自已的劍和畫軸,都放在了棺木當中。
合蓋前,他撫摸著父親冰冷蒼老且瘦削的面龐,從前惡鬼都斬得的人,如今瘦弱不堪,毫無生機,衛袖袖心痛不已,豆大的淚珠簌簌而落,一滴一滴掉下,恰好落在父親的眼角,就像是遠征大帥流出的眼淚那樣。
「阿爹,見到了阿娘,對她好些。」
「若有來世,還想讓阿爹阿娘的兒子。」
「袖袖,不會再讓你惱了。」
衛袖袖竭力地揚起了笑,無數的淚珠沿著父親的眼角往下流。
他讓到了父親想要的豁然,遵循本心的夙愿理想而活,然而父親卻再也看不到了。
時至此刻,他竟發覺,父親對他的愛意藏在無邊的歲月之中。
臨終前,等了羽界主、藍老先生、昔日部下等無數人談話。
唯獨沒有喊他。
甚至要和曙光侯下一盤臭棋,才肯對這人生罷休。
原來,是另一種形式的臨終托孤。
父親相信以曙光侯的為人和本事,定能解開他的心結。
“咔噠。”
棺蓋合上。
衛袖袖跪在蒲團前,重重地磕下了兩個頭。
靈柩內的遠征大帥,連通著新劍和霞漫天的畫,一道被陰影所緩緩地覆蓋,直到徹底的,永久的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劍柄系著繁復鮮艷的平安結,锃亮的劍身雕刻藍色蓮花。
幼年時,他常聽父親說。
死后元神,開出藍色蓮花的人,會被仙人撫頂,往生之路坦蕩安寧,福報在今后。
當畫軸被棺蓋的黑暗陰影所吞噬時,一家三口的那一對夫妻,竟在無人看見的地方熠熠生輝,反觀中間的孩子,和黑暗融為一l。
而這,是衛袖袖畫作的成功之處。
棺木永存,夫妻恩愛。
神仙眷侶,碧落黃泉。
吾兒長安,父母無憂。
紅白系院,鴛鴦往生。
……
他曾翻閱古書,以鮮血為契筆,寫下了晦澀難懂的符箓符文藏于畫中。
但愿黃泉九幽的父母,能夠有團圓之日。
被黑暗吞噬的他,則要留在人間度日。
……
楚月走至旁側,又一堆人擁了上來。
如眾星拱月地簇擁。
經此一戰,又得諸天殿君封侯的殊榮,入目所及,皆是友善的臉,帶笑的眼。
唯有王城、陸崇敬這一伙人,遲遲未曾靠近。
分明從前最是要好,生死不棄的戰友。
還有部分士兵,往前簇擁楚月時,將王城等擠到了一旁。
從角落,到了更邊緣化的地方。
孤獨感席卷全身。
好似和此地格格不入。
王城坐在一側喝著酒。
“王兄,給我來點?”
陡然響起的聲音,如通黎明的光亮。
王城驀地怔住,一時給不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