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日頭漸西,一縷落陽自西側窗欞投進來,照在一個瓷瓶上。
瓷瓶上畫著一抹淡淡的山水,山間點綴些許綠意,水中無波,卻有粉色桃花飄零。
沉薌坐在瓷瓶前定定望著,那神情已然走入了畫中的世界。
不知不覺間,她念起了和靖先生林逋的詩: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邊潮已平。
這瓶上所繪的,不正是這景致么
一團紅色的身影,踮著腳尖,故意輕聲地邁進屋內。
沉薌不用轉頭便知來的是誰,她喊了一句:回來就大大方方回來,別每次都像個游魂。
瓷寶哈哈一笑,嬌俏地說道:小姐又在想著周哥哥吧。說罷又看向那瓶:這瓶可真好看,不過也就只有小姐你能看懂。要不是剛才在門外聽你念這幾句,我還不知道,周哥哥居然在瓶上留下了這樣的記號。
事情都辦妥了么
辦妥了!終于到了第八個銅錢了。就剩明年最后一個銅錢了!
是啊!說到這里,沉薌又深情地望向那瓷瓶,一團紅霧染上了雙頰。
這是她與周云天八年前重逢,經歷了那場生死患難之后,二人鄭重許下的銅錢之約。
這場約定,只有她,周云天,和她的丫鬟瓷寶知曉。
當二人還沉浸在第八枚銅錢送出的喜悅中時,鄭擎亭邁著心事重重的步伐,踏入了沉薌的閨房小院盈動閣。
看父親突然前來,沉薌的心中是詫異的。——因為父親很少主動來盈動閣。
鄭家的諸多內務,一直是沉薌身居鄭家大宅中統領打理,但父親即便回來,二人會面商談,也無一例外在父親的書齋所在的院落天下居。
天下居是沉薌唯一能夠接觸到外界的地方,父親那些商人伙伴會來此商談,父親自小就讓沉薌有意跟著,沉薌學得很快,她的聰慧明理總是能引起那些商人的驚嘆。
這其中,自然也會有官府的人,因此,沉薌與李嶠章、李去塵也很熟識,更不用提李墨梅——
這位市舶司提舉的掌上明珠簡直就是無法無天,她看到沉薌的第一眼,就大喊大叫這是天上落下來的仙女吧!然后硬拉著沉薌與她結拜,每次來看沉薌,從來就沒有門房通報這一規矩,要么像一陣風一樣突然刮過來,任憑哪個家丁都攔不住她;要么就是像個飛賊一樣,趁夜從院墻翻過來。
對于向麓城的人來說,鄭家大小姐是仙女下凡的傳聞,功勞必歸李墨梅,是她到處嚷嚷這事;而對于鄭家家丁而,他們早已適應了李墨梅這些驚世駭俗之舉,于是,即便半夜,盈動閣傳來有人翻墻踩碎了磚瓦花瓶之類的異響,他們也只是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之后便無奈嘆道:提舉家的姑奶奶又來了。
也正因為這些人、這些事,久居大宅的沉薌,才不像她的妹妹們一樣,真正地困于閨中,她熱切地迎接她所能接觸到的一切,這天下居,真就成了她的天下。
何況,她的心里還裝著一個人,時時想起,一顆芳心就如急雨打平湖,泛起無數漣漪。
她的云天哥,也把對她的情深似海,盡數燒進那甌窯之中。新河窯坊每每來給東家送新制窯品,總會多一份送至大小姐的盈動閣,在這窯品上,周云天會留下只有他與她二人才能看懂的記號,真是筆鋒皆相思,瓷韻含深情。
此時此刻,沉薌深吸了一口氣,將思緒從瓷瓶移開;瓷寶也迅速收起那一副靈動模樣,變成了乖巧的小丫鬟。
在這個家里,在鄭擎亭面前,誰也不敢造次。
爹爹。
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