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想必已經(jīng)知道瑞王的死狀了?”
皇帝的語氣里,透著幾分故意的惡毒,“一箭穿胸,當(dāng)場斃命。不過……”
他頓了頓,刻意吊著太后。
見到太后臉色更青白了,才緩緩說出下文:“不過他并未即刻死去,胸口的血流了一會兒,才很難受地停止了呼吸。朕聽說,他死之前,雙眼一直瞅著天,嘴巴像是離岸的魚,一張一合,一張一合,拼命想要喘氣,卻怎么都喘不上來,而且還吐血,一股一股地吐。唉,朕確實(shí)有些可憐他,他當(dāng)時(shí)一定很不舒服,很煎熬。”
隨著皇帝的講述,太后也感覺自己將要透不過氣來。
殿中燭火搖曳。
雖然和平日一樣點(diǎn)了十幾根蠟燭,可殿宇卻是幽暗的,壓抑的,令人窒息的。
皇帝臉上淡淡的笑意,也顯得尤為陰沉,令人不寒而栗。
嘶嗬……
嘶嗬……
太后粗重的喘氣聲,越來越響亮,真讓人擔(dān)心她下一瞬就要背過氣去。
皇帝起身,慢慢走到她身邊。
低頭看她。
“母后,還記得瑞王小時(shí)候么,他是個(gè)胖孩子。朕大他好幾歲,他卻和朕一樣重,個(gè)頭也快要趕上朕了。誰讓他母妃是您的妹子呢,他自小錦衣玉食,被你們喂得那么胖,那么可愛,胳膊胖得像是藕節(jié)。”
皇帝低低一笑:“誰能想到,胖得像豬似的小孩子,長大后也能一表人才。誰又能想到,當(dāng)初那胖小子,最后死得那么慘。不過十幾年光陰,可真是難以預(yù)料啊。”
“你……你……咳咳咳……”
太后雙目圓睜,哀慟憤怒到了極點(diǎn),喘不過氣,也無法完整說出話來。
雙手徒勞地往前抓撓著,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可是只能抓到空氣。
這回,她吐出的血,黑紅暗沉。
一大股血釀出口鼻,污了衣襟。
“太后,您可千萬撐住啊!陛下,請您饒了太后吧,容奴婢扶太后去休息一會兒,好歹,讓她老人家能安定一下,可不可以,奴婢求您了!陛下!”
十香一邊扶著太后,一邊跪下給皇帝砰砰磕頭,三兩下就把磕頭磕出血來。
字字哀鳴,聲淚俱下。
太后反手,用力攀住老仆的胳膊,圓睜了眼睛示意她起來。
“不、不……”
“您叫老奴不要懇求陛下是么?”十香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哭道,“可是奴婢不想看您受罪啊!太后,咱們?nèi)テ钚菹⒁粫海脝幔颗痉瞿ァ!?
十香抬頭。
僭越地,對上了皇帝的眼睛。
深深注視一瞬。
“陛下,您小時(shí)候,老奴還抱過您幾次,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饒了太后這回。”
見皇帝沒有出反對,她踉蹌著,努力將太后扶起,“您千萬撐住啊……”
太后哪里站得住,幾乎整個(gè)身子都靠著十香。
十香就這么半扶半抱著,將太后慢慢挪出正殿,往偏殿方向走。
皇帝沒有阻止,沉著臉,看著她們離開。
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她們的背影,卻又似乎根本沒看她們,而是穿透了許多年歲月的時(shí)光,落到了不知什么時(shí)候。
殿中,一時(shí)安靜得像是沒有人一樣。
緋晚的聽力好,于是在內(nèi)殿里,也能聽出皇帝沒有挪動腳步,知道他一直站在原地。
在做什么?
緬懷早已去世的母妃么?
還是在想這么多年和太后之間的愛恨糾葛?
“你可是皇帝啊!一國之君!”
緋晚在心里暗罵。
今天,死了那么多人,京城里還沒平息,甚至宮廷里都還亂糟糟的,內(nèi)殿里甚至隱約能聽到遠(yuǎn)處受傷宮人的壓抑哀叫。
皇帝卻在這時(shí)候和太后糾纏往事!
剛才和太后的對話,難道不該先問問,那么多北瞿國的韃子兵,到底是怎么來到京城的么!
還管什么多年前去世的母妃!
娘親固然重要,但身為君王,要有輕重緩急啊!
要不是理智管著,緋晚這時(shí)候都想直接跑到皇帝身邊,廢了他,然后自己當(dāng)皇帝處理戰(zhàn)后事宜。
罷了,清醒點(diǎn),忍忍……
她及時(shí)壓抑住了沖動。
沖動是惡鬼。
急不得,慢慢來吧!
“太后……您受苦了。”
偏殿,十香嬤嬤將太后放到榻上,轉(zhuǎn)身去倒茶。
茶壺里卻只有冷掉不知多久的殘茶。
倒了送到太后口邊,十香的淚就再次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