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稻谷像被施了魔法,從稻穗上瘋狂地迸濺、剝離!稻谷穿過格柵,像金色的瀑布一樣落入下方的漏斗里。而被打得稀爛的碎稻稈和空穗殼,則被滾筒強勁的氣流從后面一個更大的口子猛烈地噴吐出來,揚得老高!
只幾個呼吸的功夫,一大抱稻束就消失不見,只剩下漏斗下方迅速堆積起來的、小山般的、金燦燦的谷粒!干干凈凈,幾乎看不到草屑。
金黃的谷粒在她腳邊堆成小山,散發(fā)著土地最慷慨的饋贈。而那鋼鐵的咆哮,正宣告著一個舊時代的終結,和一個倉廩殷實的新生。
福伯再也站不住了。他踉蹌著走到那堆剛脫下來的谷粒前,伸出枯樹般顫抖的手,抓起一把。
谷粒飽滿沉實,帶著陽光和新谷特有的清香,從他指縫間簌簌滑落。他看看自己腳邊光禿禿、切口整齊的稻茬,又看看那臺還在“突突”咆哮、不斷噴吐著金瀑和碎屑的脫粒怪獸,最后看向遠處那臺依舊轟鳴著、像推土機一樣在金色海洋中犁開褐色通道的收割巨獸。
他佝僂的背脊劇烈地起伏著,嘴唇哆嗦得厲害,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發(fā)不出。
只有那雙被嶺南烈日和北境風霜磨礪得渾濁不堪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兩臺咆哮的鋼鐵怪物,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那是他耕作了一輩子、引以為傲的經驗和力氣,被徹底碾碎、被無情超越的震驚和茫然。
他腰間的彎月鐮刀,在秋陽下閃著微弱的、無用的光。
阿牛和阿強他們圍攏過來,看著福伯手里的谷粒,又看看那兩臺還在不知疲倦地轟鳴、吞噬、噴吐的機器。沒有人說話。
只有機器的咆哮聲、稻谷脫離的爆裂聲、碎屑噴吐的呼嘯聲,混合著稻谷的清香和煤煙鐵銹的氣味,在這片金黃的田野上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也震得他們心頭那點關于“力氣”和“辛勞”的認知,碎了一地。
季如歌走到堆積如山的谷堆旁,捧起一把金黃的稻谷。谷粒從她指縫流下,在陽光下折射出溫潤的光澤。她抬頭,目光掃過那些呆若木雞的嶺南漢子,掃過福伯劇烈起伏的佝僂背影,掃過遠處轟鳴推進的鋼鐵巨獸。
“看清楚了,”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機器的轟鳴,“這就是北境的新鐮刀?!?
她頓了頓,讓那收割機巨大的刀片旋轉聲和脫粒機密集的“噼啪”聲成為唯一的背景。
“有了它,再大的田,再多的稻,也餓不著肚子。倉里有糧,心才不慌。”
北境的秋陽,亮得晃眼。風里裹著熟透的果香、新割稻稈的清氣、還有河水的微腥。天地間仿佛塞滿了顏色:山野是沉甸甸的果子壓出的深紅、橙黃、紫黑;河灣里魚脊的銀鱗一閃一閃。
田壟間是割倒后曝曬的稻谷的金黃、待收的高粱穗子的暗紅、以及晚熟豆莢飽滿的翠綠??諝獗桓鞣N豐饒的氣息塞得滿滿當當,吸一口都帶著沉甸甸的甜味和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