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陳老大人閉上眼,眼前交替閃過嶺南茅屋中嗆人的油燈煙霧、百姓因夜盲而跌傷的慘狀、官倉賬冊上觸目驚心的火油支出……
還有眼前這塊在陽光下仿佛蘊藏著無盡光明的黑色石板。良久,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血絲,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他再次解下腰間那枚沉重的銅印,這一次,動作快得近乎粗暴,狠狠按在桌面上!
“咚!”銅印砸在木桌上的聲音,沉悶得如同喪鐘。
“立契!”陳老大人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就……依季村長!”
契約的條款冰冷而繁復,一項項落在麻紙上。精米的數量,匠師的待遇,建場的位置……
嶺南官員們麻木地看著,聽著,簽著。那枚官印一次次沉重地落下,每一次都像是在嶺南本就千瘡百孔的軀體上,再釘入一枚帶血的釘子。
最后一份契約落定。季如歌拿起桌上那塊小小的吸日板樣品,遞給陳老大人。
陳老大人顫抖著伸出雙手,像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捧著一顆微弱的火種。石板入手冰涼堅硬,沉甸甸的。
他小心翼翼地翻轉,對著窗外投進來的最后一縷夕陽。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那幾塊嵌在琉璃罩下的“亮片子”,在夕陽的余暉中,竟真的開始散發出極其微弱、卻清晰可見的柔和白光!雖然微弱,卻穩定,執著地亮著,驅散了掌心的陰影。
陳老大人死死盯著掌心那點微弱卻真實不虛的光明,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一滴渾濁的淚水終于無法抑制地滾落下來,砸在冰冷的石板表面,瞬間洇開,消失不見。
這光,是嶺南百姓期盼了千百年的破曉之光,也是北境套在嶺南脖頸上,最昂貴、最耀眼的一道枷鎖。
他緩緩合攏手掌,將那點微弱的光明和冰冷的枷鎖,一同緊緊攥在了手心。暮色徹底籠罩了北境,村公所里點起了燈——是吸日板驅動的、穩定柔和的白色燈光。
嶺南官員們沉默地坐在燈光下,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投在冰冷的墻壁上,如同一個個沉重的問號。
嶺南州府碼頭,前所未有的喧囂。巨大的海船靠岸,卸下的不是慣常的鹽鐵布匹,而是捆扎嚴實、泛著冷硬烏光的吸日板組件,以及五名穿著北境匠人短褂、背著沉重工具箱的沉默漢子。
更引人注目的是船上下來的二十名嶺南本地后生,他們穿著半舊的衣裳,眼神卻像被火淬過,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靜和……饑餓感。對知識的饑餓。
碼頭上,陳老大人須發更白,背脊卻挺得筆直,親自坐鎮。他身后站著的,不再是那些暮氣沉沉的舊屬吏,而是幾張同樣帶著風塵仆仆卻眼神銳利的新面孔——這是他在北境村公所那面“曬賬板”前蹲了三天,硬從底層書吏和剛正不阿的年輕佐官里扒拉出來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