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整十日,安國公府便要在花廳里一道擺桌用膳。
往常還算和睦美滿,今兒顯然氣氛不對(duì)。
章瑛心不在焉。
不管是個(gè)什么心情,明面上這兩天她不敢再和嫡母硬碰硬,但思緒畢竟是飄的,母女之間說話亦不似往常親近,透著一股子迎合的虛假。
安國公夫人憋了幾天,受不得這口氣,從菜品的選材挑剔到口味,又說爺們吃的酒發(fā)臭。
安國公被她煩得頭痛:“你要罵什么就直接罵,別拐彎抹角了。”
安國公夫人一個(gè)眼刀子甩過去,瞪了安國公一眼,最后落在章瑛身上時(shí),露出了些傷心來。
“我罵什么了?”安國公夫人嘀咕了一句。
章瑛走神了,并未聽見。
這連左耳都沒有進(jìn)的態(tài)度叫安國公夫人心涼。
那日的一巴掌是她沒有控制住。
可誰叫那些話太扎心扎肺了呢?
她從沒有對(duì)阿瑛動(dòng)過手,她事后也回不過神來……
可她下意識(shí)地放軟了去討好,阿瑛都和她隔了一層,讓她如何能心平氣和?
顧不上旁的,安國公夫人問:“你要和我生分了嗎?我們母女這么多年,竟然比不上……”
岑淼在桌子下用力踢了章瑛幾腳,章瑛才后知后覺地抬起頭來:“您說什么?”
安國公夫人見狀,氣得眼眶都紅了。
安國公清了清嗓子:“阿瑛。”
他的本意是打個(gè)圓場(chǎng),叫阿瑛賠個(gè)禮,讓老妻得個(gè)臺(tái)階。
誠然,論母女心結(jié),是老妻不占理,但父母與兒女起矛盾,小輩先低個(gè)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管如何,一家人先把飯吃完。
哪知道席間有看不懂局面的,章振賢的妻子關(guān)氏如驚弓之鳥一般起身,賠笑著把幼子手中的筷子抽了去,將人摟在懷里往外帶。
一邊離席,一邊還沖岑淼擠眼,示意他也跟上來。
正是一副長(zhǎng)輩們要起沖突,孩子們趕緊隨我避讓開的有眼色模樣。
“機(jī)靈”得把安國公都?xì)庑α恕?
敢情就沒人想好好吃飯!
他的目光在眾人身上劃過一圈。
“原本就是樁小事,生生弄得這般復(fù)雜!”
“阿瑛你最是不應(yīng)該,姨娘是娘,嫡母也是娘,你能想起你姨娘來、這是好事,但處理不好和嫡母的情誼,最后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嗎?”
“你有什么想法,慢慢同你母親說,你母親這么疼你,你們兩人有什么說不通的?”
講完了章瑛,安國公又說章振禮和章振賢:“叫你們多勸勸,你們勸一嘴就不管了,若是早勸合了,何至于拖到今日?”
他另又說關(guān)氏:“你要回避就趕緊的,杵在那兒越發(fā)似個(gè)蠟燭!”
最后唉聲嘆氣地,他又去勸安國公夫人:“夫人吶,我反復(fù)同你說、你就是不聽,你若早聽了我的不就沒事了?”
“罷了罷了,這事我拿個(gè)主意。”
“中元節(jié)府里本就忙碌,你母親這把年紀(jì)、分身乏術(shù)的,阿瑛你就莫要另添事情了。”
“七月末你姨娘忌日,你給她燒些紙,前后就差八九天的事兒,一樣的。”
章瑛抿著唇看向安國公夫人。
安國公夫人很不情愿,良久讓了半步:“你先告訴我,陸念到底說了什么?”
章瑛的身子僵了下。
章振禮給章振賢倒?jié)M酒,示意他敬安國公夫人。
章振賢不明所以,但他聽大哥的話聽?wèi)T了,見父親也是默許態(tài)度,便端著酒盞起身:“母親,兒子敬您一杯,您消消氣……”
安國公夫人把他的手按了下去。
酒水灑出來,她也渾然不在意,只道:“好好好,你們都知道,就是瞞著我!”
章振賢拿著半空的酒盞,虎口被酒水濺濕,人卻茫著:“知道什么?”
他不知情。
知情的是章振禮和安國公。
章振禮從陸念口中得了內(nèi)情,回府后便稟了安國公。
安國公評(píng)價(jià)為“無稽之談”。
太可笑了,于是他不與其他人、尤其是老妻提及,讓章振禮也別說漏了嘴。
可眼下卻是被安國公夫人看出問題來了。
“振禮,”她沉聲道,“你說!”
“陸念無中生有,故意挑撥的話,您聽來做什么?”章振禮問。
安國公夫人憤憤道:“可阿瑛信了她!”
“阿瑛鉆牛角尖,等她自己想明白。”章振禮又道。
章瑛沉默不語。
他們各個(gè)打啞謎,章振賢反倒是里外都不是個(gè)人了。
他不由也著急起來:“阿瑛,你到底聽了些什么?為了個(gè)外人,為了個(gè)死人,你和母親鬧成這樣!”
一聲“死人”點(diǎn)燃了章瑛的怒火,她高聲道:“是,我姨娘是個(gè)死人!但我姨娘怎么死的?那么多姨娘都是怎么死的?!”
章振賢被她突然的大嗓門嚇了一跳,目瞪口呆道:“你姨娘是生了你體弱才……”
他反應(yīng)不過來,安國公夫人卻捂著胸口哭了起來。
“陸念!好一個(gè)陸念!”
“她竟是這般挑撥我們的?”
“她懷疑溫氏死得不對(duì)勁,你就懷疑起我來了?你就真信了她?”
“那些妾室短命,也要算到我頭上?”
“府里死的人多了!我還死了兩個(gè)兒子呢,我向誰算賬?”
“阿瑛,阿瑛你怎么可以這么傷母親的心?”
章振賢剛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面扶著捶胸頓足的安國公夫人,一面氣憤地罵章瑛:“你昏了頭了你!母親害你姨娘?你怎么能信這種事?
你竟信那子虛烏有的陷害,母親白疼你這么多年!
害你姨娘,有那個(gè)必要?
母親愿意養(yǎng)你、待你好,你姨娘感恩戴德都來不及!”
“可我能怎么辦呢?”章瑛哭著道,“我一閉上眼睛就是我姨娘的身影。
母親您告訴我,半年、我出生半年里,姨娘看過我、抱過我嗎?
她知道我有什么變化嗎?
她給我準(zhǔn)備的小襖帽子,您讓我穿過嗎?
她十月懷胎生了我,真就、真就一眼都沒有看過嗎?”
安國公夫人只哭不答。
“阿瑛你差不多行了!”章振賢嫌棄道,“計(jì)較起那些雞毛蒜皮的東西來,見過沒見過的,人都死了,有什么關(guān)系?
你姨娘若是在,你能有這種體面?你一個(gè)得益的,事到如今還可憐起來了。
母親憐惜你、寵愛你還寵錯(cuò)了嗎?”
“你一個(gè)男子,你才是什么都不懂!”章瑛瞪著章振賢,“我是女人,我是母親,我生過孩子,我知道懷孕生產(chǎn)有多難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