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來,阿薇跟著桑氏拜訪了敬文伯府。
敬文伯夫人已近花甲之年,滿頭銀發,她身形圓潤,顯得格外慈眉善目。
她招呼阿薇到跟前,笑瞇瞇道:“上回阿沅給我帶了些你做的點心,我嘗著很是喜歡,你也是個心善孩子,會陪你母親去善堂。”
阿薇道:“母親很喜歡與孩童耍玩,也愛熱鬧,她先前身體不好,與孩子們一道玩能讓她開懷些。”
敬文伯夫人嘆了一聲。
小兒子與陸駿是少年起的交情,她又如何會不了解定西侯府的狀況?
早年她也覺得問題出在陸念身上,可隨著后來遭遇,這種想法漸漸改變,現如今可謂是真相大白了。
“你們母女兩人吃了不少苦。”敬文伯夫人拍了拍阿薇的手。
桑氏在邊上吃了盞茶,托詞去尋周家兩位嫂嫂嘮幾句家常。
敬文伯夫人心中明亮:“那叫阿薇丫頭留著陪我再說說話。”
待桑氏離開,她又溫和地道:“好了,與我說說來意吧。”
阿薇正要開口,敬文伯夫人又點了點她的唇,揶揄道:“要是替你母親考量我們,那也沒什么不能說的。”
沒有排斥,也不是試探,甚至把邊上陪著添茶的嬤嬤都給說笑了。
“您……”這么大大方方的,倒是把阿薇弄得心虛了,“您知道那事兒啊?當時請周三公子介紹善堂,又有些狀況,其實……”
“其實壓根不熟悉,對吧?”敬文伯夫人朗聲笑了起來,“別緊張,又不是什么大事,反過來說,我還有些私心。
你說吃齋念佛吧,阿沅一點不會,陪我往蒲團前一跪,他除了知道閉起眼睛念‘阿彌陀佛’之外,其余一竅不通,就這么一人,日子卻過成了個和尚。
這些年,一點兒風風語都沒有,就像周身四面豎起了墻,墻外頭紛紛擾擾與他無關。
你母親,算是這么多年以來,第一位和阿沅的名字一塊并排出現的女子。
我當然知道‘不真’,但能瞧見那墻塌了一角,還是欣慰不已。
做父母的,誠然已經接受了阿沅不再議親,但也盼著他歲數漸長,能……”
說起這些事情,敬文伯夫人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為什么和你說這些呢?”敬文伯夫人道,“人這一輩子,都是被名聲所連累,可那名聲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就像你母親,她閨中那些全是污名,我很佩服她,她自己走出來了。
機會合適時,也請你母親替我們點撥點撥阿沅,讓他能夠看清楚,名聲只是外頭強壓下來的,不是老天爺就給批了那樣的命。
他可以一輩子不娶妻,但不要一輩子惦記他那破名聲。”
阿薇聽得很認真。
說來,她其實見過形形色色的老婦人。
市井鄉中,高門后院,可她好像還是第一次見到敬文伯夫人這樣的。
溫柔、和煦,有自己的想法,但也有坦然釋放的善意。
也許,她的祖母金太師夫人也是這樣的吧。
只是,阿薇記不得了。
“我不信那些的,”阿薇聽完,道,“都說我克親,我只是恰好,親人都離世了。”
“是啊,只是恰好就遇著了事,”敬文伯夫人緩了緩情緒,“我想說的就先說了,現在輪到你了,可別與我客氣。”
“我就不是個知道客氣的,”阿薇應了聲,“我聽說,原本三公子要與五皇子妃議親的,結果媒人上門,卻又……”
敬文伯夫人頓時尷尬起來:“都是老黃歷了,怎么叫你這孩子知道了呢?真是……”
阿薇又道:“我還想知道,后頭說親的那兩位女子,怎么也會這么巧就……
您不信三公子是那種命,我也不信所謂的命數,于是難免疑惑。
我相信以您的智慧與能力,在連續兩位未過門的兒媳出事后,再挑第三位時,您一定會慎之又慎,挑一個身體極其康健的姑娘家。
而愿意在當時狀況下與三公子結親的人家,亦是對女兒十分有信心的。
那么一位定親前活蹦亂跳、無病無痛的姑娘,短短幾月后就病故,是不是……”
敬文伯夫人抿住了唇,目光凝重:“阿薇丫頭,你打聽這些,不至于就因為疑惑、好奇吧?
你隨了你母親,心智堅定,目標明確。
我不好胡亂揣度你真正的目的,也不說你的目標是對是錯,但是阿薇丫頭,你努力的時候,確定要把不相干的人卷進來嗎?”
敬文伯夫人語氣嚴肅,口吻卻不重。
就像她之前展現出來的那樣,哪怕受了“唐突”,她也是家風優秀、進退得體的老夫人。
只要阿薇聽得懂道理,那這不愉快的話題就此帶過,敬文伯夫人只當沒有提過。
可顯然,有備而來的阿薇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
她也為了說服敬文伯夫人做了不少準備。
“您說得對,”迎著敬文伯夫人審視的目光,阿薇一字一句道,“自己努力的時候,不該把不相干的人卷進來。
文壽伯府當年為五皇子妃洗脫一身幼年不懂事積攢下來的壞名聲時,不該踩著敬文伯府和周三公子往上爬。
她得今日風光,可三公子卻被‘克妻’之名所連累。
她或許當真命中帶貴,但這不是他家在媒人上門時忽然反悔的理由,也不該是那三位病故的女子被說倒霉、命不夠硬的理由。
我不是讓您和誰去撕破臉皮爭一個高低,只是想要從您口中多知道些舊事,很多內情只有您才會知道了。
我曉得您溫和良善,不愿意說別家是非。
但您當真沒有一點疑惑嗎?”
敬文伯夫人閉上了眼。
一旁,嬤嬤擔憂地看著她,又時不時瞥阿薇一眼。
阿薇觀她神色,眉宇一展,輕聲道:“您應是需要些時間仔細想一想,我今日先回去了,您想好了之后,只管使人來喚我。”
敬文伯夫人無聲地點了點頭。
阿薇從廳里退出來,先前借口離開的桑氏已經在月洞門那兒等她了。
等阿薇走到身邊,桑氏低聲問:“怎么樣?”
“讓伯夫人想一想吧,”阿薇道,“她會想好的,畢竟,最后一位是……”
最后一位女子,是敬文伯夫人的內侄女。
這也是阿薇有備而來的那個“備”。
伯夫人的性情彰顯了她出色的家教,能有此教養,娘家長輩小輩之間的關系也一定會十分融洽緊密。
越是如此,伯夫人越接受不了傳中的“兒子克死了侄女”,“侄女命不夠硬”,也接受不了與娘家因此無法避免產生的隔閡與矛盾。
屋里,嬤嬤幾次開口,又都止住了。
良久,敬文伯夫人睜開了眼睛,捂著心口自嘲地笑了笑:“陸念養了個好女兒,說話一針見血。”
見嬤嬤猶豫,敬文伯夫人又道:“我知道的,她和郡王走得近,郡王又和廢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