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謝凌的馬車離開京城沒多久。
待馬車開到荒無人煙的驛道上后,后面便“篤篤”地追上了兩匹馬。
駕車的蒼山起初以為是刺客,他將馬車逼停,便跟其他侍衛拔出了劍,保護著車內的謝大人。
他們離京郊不過兩日腳程,便遭到太后所遣人手追殺。他們躲躲藏藏,一路躲進密林繞開官道,好不容易甩掉了太后的追兵,沒想到這時候又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吁——”誰知來到馬車面前時,馬上的那兩個人便翻身下來。
“謝大人,小的乃太子身邊的暗衛,太子特意派我們兩個過來護送謝先生安全到江南,這是腰牌信物?!?
蒼山怔住,接過腰牌看了一眼,沒想到竟是太子身邊的人。
這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撩開了玄色帷幔。
蒼山看向主子,目光帶著請示。
他怎么也沒想到太子會派兩個暗衛過來,誰知道太子此舉究竟何意?這是要拉攏主子么?
是念及主子上回在皇宮出手相助的恩情,愿與主子結為臂膀,還是借暗衛監視行跡?還是有別的圖謀?
那兩個暗衛見謝大人終于露了臉,便徑直跪了下去。
蒼山緊張地看著男人。
誰都知道,自從慕容昀外祖杜氏一門傾覆那日起,杜家的門生、世交等,皆如避瘟疫般都對杜家避之不及,太子在短短一月里,便體驗了世態炎涼和人情冷暖。
誰都知道,太子慕容昀此刻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但奈何太子慕容昀實在得民心,雖身子不好,但他的仁德長安百姓都知曉。他廣納賢才,不論出身貴賤,以仁心撫萬民,以赤誠擔社稷。也從不擺太子儀仗,常著粗布短褐混跡市井。
太子民間威望太重,如同隱形的護佑屏障,怕寒了天下百姓的人,杜家雖倒了臺,故此明帝一時半會終究沒有馬上廢掉太子。
但朝廷上下誰都知道,那道廢太子的詔書下達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太子的弟弟榮王因杜皇后崩逝后,便一蹶不振,因前頭有過幾次對皇帝出不遜,后來經宮女舉辦,禁軍從榮王府里竟搜出了被針扎滿的小人,上面寫的竟然是明帝的名諱,榮王竟在府中行巫蠱之術,詛咒明帝,當晚,榮王被被押入了詔獄。
自從杜皇后下葬后,慕容昀就將自己關進了佛閣,每日為母后誦經,連榮王下獄的事情都沒有引起他的反應。
太子的處境如此嚴峻,蒼山怕自身難保的慕容昀會牽連到大公子。
謝凌則沉著眼看著地上的兩個人片刻。
“起來吧,這一路便勞煩兩位多多費心了?!?
蒼山詫異看去。
謝凌沒理會,自有主張。
那兩位臉上露出欣喜之色,但也只是須臾的事情,隨即他們的眉眼布滿了沉重。
謝凌認得出來,這兩位都是慕容昀身邊最厲害的暗衛。
一個喚冷泉,一個喚即白。
慕容昀竟然將兩個人派到了他的身邊護送,等于將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了。
可一方面,這代表著慕容昀此刻也不是完全的孤立無援,至少他還能避開宮中眼線,將人派到他身邊來,這說明,杜家的舊勢力并沒有被明帝鏟除干凈,一小部分從中逃走,選擇了隱姓埋名,暗中繼續投靠著太子。
但無論如何,慕容昀此刻的處境還是非常危險的。
可慕容昀如泥菩薩過江,還要將兩個親衛撥給他,這一點讓謝凌動容了一下。
只要他想的話,他完全可以告訴給明帝,這樣一來,慕容昀身后躲起來的舊勢力便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無論慕容昀是為了報答他當日的恩情,還是如賭徒般在他身上賭一把,但至少來說,慕容昀都是誠意之舉。
眼下的幾位皇子都廝殺激烈,誰都不能保證誰才是最后贏家。
謝凌卻無心蹚這片渾水。他本想偏安一隅,遠離朝堂的血雨腥風。
但,他需要權力。
謝凌垂眸望著杯中翻涌的茶沫。
這渾水,蹚也得蹚,不蹚更得蹚。
更重要的是,慕容深如今勢頭正猛,風頭無兩,他如今還被養在貴妃的膝下,就連朝中一些官員都動搖了,在想要不要將希望全押在秦王的身上。
萬貴妃乃明帝的白月光,多年感情依然深厚。慕容深雖不是萬貴妃親生的,但難保明帝不會為了貴妃日后的榮光,便將皇位傳給一開始最沒有存在感的秦王。
明帝本來就不太注重嫡庶,因他自己便是庶出。
謝凌深知,幾位皇子里唯有慕容深的性格更像明帝,兩人身上都有一股狠勁。
謝凌垂目,也不知明帝有沒有察覺出來。
但人骨子里都是喜歡跟自己相似的東西的,絕無例外。
慕容深此人,狼子野心。
謝凌漸漸捏緊茶盞。
誰上位無所謂,但絕對不能是慕容深。
一想到這個念頭,謝凌的心便堵得慌。
謝凌其實漸漸感覺到,自己是有些嫉妒慕容深的。
他嫉妒慕容深什么都不用做,阮凝玉便會將目光全都落在他的身上,她對慕容深無微不至地照顧,為了能讓慕容深進文廣堂讀書,她甚至來找他求情,更別提當時三個人都在一輛馬車時遇刺,她竟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將慕容深護在身下……
若說前面與她私奔的沈景鈺,謝凌毫無波動,可對于她待慕容深,他永遠無法做到心如止水。
這么久了,謝凌一直想尋找到其背后的緣故,慕容深到底有什么,又做了什么,值得她這般區別對待?
謝凌撫摸著腰間的如意玉墜,許久許久都無法做到平靜。
而正中的檀木小幾上,則放置著一墨竹紋手套。
此時風吹起一角車簾,露出道外枯柳蘸著的殘雪,謝凌撫摸著墨竹手套,眼角卻看向窗外,只有摸著她繡給自己的針腳時,他心里才會感到些許平靜,至少這是他能可控的。
他喜歡可控的事物,能捏在手心上的,才是他的。
車夫突然甩響馬鞭,又開始啟程了,謝凌眼角瞥向窗外蒼?;氖彽木吧?,灌進來的冷風吹得他濃密睫羽微顫。
表妹,要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