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阮凝玉陪在了他的身邊,不離不棄,為他上藥,為他拭汗,輕聲細語地說著“殿下定會好起來”,在他身前,她永遠是笑吟吟的。
她堅韌,又堅強。
他從來沒見過她掉過一滴眼淚。
昨夜夢里,他又做了一場夢,夢見自己昏聵,聽信奸臣讒,后來他偏寵貴妃,冷落了她。
可她從來沒有怨。
后來在他陷入最低谷的時候,滿朝文武大臣將他拋棄,貴妃也與他人私通,是她哭著守在他的身邊,罵著推著變作爛泥的他,說了一聲,“慕容深,你給我起來!”
起來!
夢醒時,冷汗已浸透了他的中衣,慕容深心口像是被巨石壓著,悶得發疼。
他是愧疚于她的。
他不是一個好皇帝,更不是一位好夫君。
是他虧欠了他。
他給了她榮華富貴,可她卻給了他比金銀財寶還要珍貴千萬倍的東西,是他一輩子都償還不起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這輩子寧愿假裝沒有前世,寧愿躲著他,也不愿與他再續夫妻前緣,是他負了她。
兩世為人,她這般珍貴,他的心頭至愛,她跟著他吃過苦,也被他徹底傷了心,生了隔閡。
慕容深眼角漸漸濕潤。
而這輩子,看著他與別的女人定了親,她亦不妒不怨,而是送上祝福,盼著他好。
她是真當放下了……
慕容深彎下腰,脊背弓起,痛不欲生,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顫抖,卻抵不過心口那焚盡一切的恨意。恨自己的無能,恨時間太慢,籌謀太慢,竟讓別人用骯臟的手先一步碰了她,只剩下眼睜睜看著珍視之物被褻瀆的絕望。
他們曾攜手走過許多路,一起經歷了這么多事,這段情分,她怎么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心中的情緒已經翻江倒海,慕容深如被壓垮般坐回了床榻上,將臉深深埋入兩只手掌上。
……
這日,阮凝玉擔心著謝凌會像昨夜一樣,不請自來地踏入海棠院。
但一整天里,謝凌都沒過來。經人一打聽,才知他一大早便又被叫去了宮里,是太后下了懿旨,召他入宮議事。
待到傍晚宮中要下鑰的時候,還不見男人回來,許是出了什么事,要在宮里留宿了。
阮凝玉那懸了一天的心,落了下來。
她漸漸冷靜下來,覺得或許謝凌今早醒來的時候,人便清醒了許多,他許是會想清楚,這樣跟她一個表小姐在一起值不值得,要不要毀了自己的清譽。
他這樣的人,真要為了她一個寄人籬下的表小姐,賭上前程與名聲么?
他該想明白的。
過了亥時不久,阮凝玉昨夜被謝凌嚇得根本沒能睡個好覺,只睡了兩個時辰,而熬到現在,她的心臟早就熬不住了,于是早早歇下。
她的房間只留床頭一盞琉璃燈還在亮著。
半夜時,海棠院早已沉入墨般的寂靜里。
阮凝玉合眼不過一個時辰,門邊便傳來了聲響,羅帳外傳來布料摩擦過地面的窸窣聲,很輕,卻在這萬籟俱寂里格外清晰。
阮凝玉睡不深,睜開了眼。
黑暗里,她瞇開了一道縫。
琉璃燈微弱的光透過紗帳,地上投了一道頎長的影子,正緩緩朝床榻這邊移來。
阮凝玉只覺一股寒意如蛇般沿著脊背爬了上來,嚇得她趕緊合上了眼。
她緊緊攥著杏子紅綾被,心里一邊想著,他不是被太后刁難留在宮里頭了么?怎么半夜突然回來了?她指尖抓得生疼,卻依然能感受得到帳外那道影子帶來的壓迫感。
男人并沒有發現她醒來。
黑暗中,他用手輕輕撩起了一角紗帳。
阮凝玉呼吸平穩。
她臉頰粉撲撲的,謝凌看著她安寧的睡顏。
她的身體輪廓在錦被上微微起伏。
謝凌注視了她許久。
就在謝凌收回了手要離開,阮凝玉剛松了一口氣時,下一刻耳邊便傳來冷冷的聲音。
“我知道你還沒睡。”
嚇得她差點心臟驟停。
謝凌取了把凳子坐在她的床邊,伸手拿走了她放在床頭睡前看的一本游記,他在膝上翻開,指腹壓著宣紙,他對她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若你不醒的話,我便在這里坐到凌晨。”
阮凝玉倏地睜開了眼,她面色通紅地坐了起來,并不是害羞,而是被氣的,“謝玄機,你究竟想怎么樣?!”
錦被滑到肩頭,露出的脖頸泛著細瓷般的白。
他看見了她錦被之下露出的輕薄雪色里衣。
謝凌掃了一眼,收回目光,“我睡不著。”
“你想怎么樣?”
謝凌像是被她的平淡語氣刺了一下,緩和語氣:“陪我一刻鐘,可好?”
他失眠很嚴重,她的閨房彌漫著他所熟悉的香味,令他神經漸漸放松。
阮凝玉沒想到他的要求這么低,她原本以為他是要過來對她做出什么畜生不如的事,一時竟有點遲疑了起來。
見她蹙眉,謝凌便知道這事情留有余地。
謝凌:“今日我被太后召進宮里,陛下去了校場,太后意圖給我安個罪名。”
謝凌輕聲細語,跟她說起他如何與太后那個老妖婆斗智斗勇脫身的事。
待謝凌說完之后。
阮凝玉倒是對這個話題有幾分興趣,但還是沒忍住潑他冷水。
“關我什么事?我對你的事情不感興趣,謝玄機,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
阮凝玉果真見謝凌面色淡了下去。
她在心里盤算:再這般疏離推拒幾次,他縱有再多耐心,也遲早會被磨得干干凈凈,屆時厭煩了,自然會離得她遠遠的。她只需守著這份冷淡,一點點耗盡他的好感便好。
謝凌有一瞬間所有表情漸漸凝固在了臉上,眼底的光也跟著暗了暗。但最后,他慢慢平復下去,只剩下一片靜好。
“的確與你無關。可我想把每日的點滴都講給你聽。這件事,也不必問你允或不允。”
聽出他話里,帶著上位者骨子里與生俱來的橫厲霸道,叫人覺得駭然。
阮凝玉噎住了。
他根本不在意,也絲毫不介意她聽沒聽。
他只是要將他強行融進她的生活里。
謝凌有這個自信。
阮凝玉嗤了一聲,看著他,面露嘲諷。
“你還有半刻鐘。”
阮凝玉又見到,他唇角那點若有似無的笑意也悄然隱去。
他只能再討好她半刻鐘。
謝凌很刻意地換了個話頭,“前陣子托人給你捎的那些土產,還有個描金小匣子里頭放著幾樣來自南京金銀樓的首飾,可還合心意?若是喜歡,下次我親自給你帶過來。”
阮凝玉怔了一下,看著他的目光一時變得復雜,有些欲又止。
最后,終究沒告訴他謝宜溫和許清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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