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嬤嬤身邊的小丫鬟告訴他。
嬤嬤沒多少時日了。
嬤嬤從老郎中那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癥,便叫她們誰都不準跟他這個世子說。
嬤嬤怕他擔心。
榮嬤嬤睜開眼睛,對他微笑地伸出了手。
“世子,你來了……”
長公主在沈景鈺幾歲時便去世了,他由汗馬功勞性格粗糲大條的侯爺親手帶大。
沈景鈺若是犯了什么錯,侯爺便會對他非打即罵,很小的時候就把他丟在了軍營里,讓錦衣玉食的他跟著一群在沙場上廝殺的老爺們歷練。
是以沈景鈺便養成了桀傲不馴的性子。
他上一次哭,還是在長公主的葬禮上。
“世子爺,你怎么還哭了呢?”
眼見在京城裘馬輕狂的沈景鈺死咬著后槽牙,孤傲拗勁的星目掉了眼淚,落在那張與公主有七分相似的臉上。
榮嬤嬤那如老去的樹枝般發皺的手替他擦去了眼下的淚。
依然是熟悉的和藹口吻。
“世子爺怎么還哭了呢?不是在長公主的牌位前說好以后不會再哭了要當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嗎?”
沈景鈺淚落不止,用力地抱著她的手,眼淚滾燙,“可是我不想讓嬤嬤走……”
小的時候,每次他搗蛋完侯爺拿起藤條要抽他的時候,是榮嬤嬤將他護在了身后。
榮嬤嬤不過是一個奴才,卻敢淡然凝重著張臉呵斥著當朝侯爵。
“還請侯爺看在小世子是長公主遺孤的份上,不要對世子如此嚴苛,也不要動不動對喪母的世子發火!”
“長公主若是在天有靈的話,見了這一幕會傷心的!”
每次他惹父親生氣時,榮嬤嬤就會搬出長公主。
每每這時,侯爺便會露出沉痛之色,丟下藤條,黯然失色地離去,將自己關在屋里。
榮嬤嬤就會拉著他小小的手,將他帶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溫柔細心地為他涂抹藥膏,還拿出蜜李子給他吃。
沈景鈺思及更加心痛。
“本世子要搜羅天下名醫來給阿嬤治病,阿嬤,你會好的……”
榮嬤嬤卻溫柔地搖搖頭。
“那個老郎中說了,阿嬤的病是治不好了。”
“等阿嬤走了,世子要聽侯爺的話,不要再跟侯爺慪氣作對了,侯爺年紀老了,世子沒有了母親的陪伴,侯爺又何嘗不是失去了自己的結發妻。侯爺與長公主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長公主離世,侯爺比世子還痛苦……”
沈景鈺偏過頭,極力忍淚。
這幾天他都在侯府陪著榮嬤嬤,他找來了御醫名醫,輪流給阿嬤診脈治病。
侯爺也來了一次。
明明這幾天阿嬤的氣色好多了,還會對他微笑,問他打算什么時候娶妻。
可是前夜沈景鈺過去,卻見到了一具已經冰涼的尸體。
阿嬤如樹枝般溫暖的手垂在塌邊,他握上去的時候已經沒了溫度。
他要給阿嬤風光大葬時,才知道阿嬤騙了他。
阿嬤是長公主的貼身丫鬟,家生子,對長公主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阿嬤根本就沒有親人,親生父母早已與她斷絕了關系,也根本就沒有什么兒子兒媳,更沒有所謂的孫兒。
她在如花似玉的年紀,決意將長公主留下的遺孤撫養長大,終生卻嫁人,更沒有后代。
原來,阿凝說的都是真的,她真的轉世過,沒有騙他。
沈景鈺已經兩夜沒合過眼了。
阮凝玉感受著肩膀上的溫度。
她知道榮嬤嬤對他的重要程度。
阿嬤對他來說,是奶娘,亦是母親,她給了他缺失的母愛。
沈景鈺的這個擁抱不含任何兒女情長,而是充滿了悲傷和依賴。
阮凝玉垂下眼簾,最終還是將手放在他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沈小侯爺說的那句“阿嬤死了”,刺痛著她的心。
她能理解他的,她母親走的時候,她覺得世間再也沒有什么值得她留念活下去的希望。
少年少女相擁著,樹影光斑飄曳,連天地也動情。
謝凌那雙深幽的鳳眼平靜地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也聽到了沈世子說的那些話,不由的百感交集。
負雪也聽到了,但還是有些不認同。
“公子……”
謝凌望著那相擁的兩人,“罷了。”
他背對著負雪,袍子翻飛,鴉羽纖長,在眼窩處覆蓋淺淺的陰影,話語也極有深度,“難不成,你便鐵石心腸到了如此地步么?”
人家剛奶娘辭世。
負雪慚怍低下頭,“屬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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