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妙云見到表妹胳膊上那道疤痕,瞳孔都縮了一下。
原因無他,只因女兒家家都是愛美的。
而阮凝玉胳膊上的傷疤不大不小,在陽光下尤其明顯。那道疤猙獰又丑陋,出現在她那雪白細膩的肌膚上,與纖細美麗的胳膊形成鮮明對比,讓看見的人心里都會嘆一聲:可惜了。
可惜了這么好的皮膚,原來美人也是有瑕疵的。
但阮凝玉此話一出,周圍的人都愣住了。
她們都沒想到這道疤痕竟是這樣得來的。
謝妙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一人是她所仰慕敬重的堂兄,一人又是她喜愛的表妹。
她總不能去罵堂兄吧?
謝妙云心情十分復雜,很矛盾。
她仰慕著堂兄,從來都覺得男人做過的決定便是對的,可今兒看見阮凝玉的傷疤她卻動搖了。
走過來的謝宜溫蹙眉,“當時沒涂藥膏么?”
應該是能祛疤的才是。
春綠在旁邊替小姐委屈道:“回大姑娘,當時什么藥膏都用了,什么上好的丹參羊脂膏,或是旁的偏方,通通都用了,也真是奇了怪了,就小姐胳膊這一處傷疤無論如何都好不了。”
她沒忍住,低聲啜泣。
謝宜溫抿唇。
沒有哪個女人能容忍這樣的疤痕陪伴自己一輩子,她打心底地心疼阮凝玉。
謝妙云也在心里怨起謝凌起來。
堂兄未免也太鐵石心腸了些,當時竟然將阮妹妹打得那么嚴重。剛剛那道疤痕真的嚇到了她了,說不好聽的,就像只蟲子。
阮凝玉見兩位表姐這時看向她的目光里都帶了抹憐愛,一時覺得好笑,“不就是落下傷疤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這樣的印記在倒能時刻讓表妹警醒些,切莫再做出私奔那等蠢事了。”
見二房這兩姐妹仍垮著張臉。
“真的,沒事,尋常人又見不到我衣裳底下的皮膚,不是么?”
見阮凝玉跟沒事人一樣,還反過來安慰她們,這對親姐妹的心更沉了下去。
別人是看不到,那阮凝玉今后嫁了人呢?
謝易墨就坐在她們的邊上,她是聽到了這番對話。
于是她撥弄著手上茶盞的蓋子,事不關己地笑了笑,“難得聽阮表妹說了句極對的話。”
“表妹就是應該落下點難看的傷疤,這樣才能好好長長記性呢。”
這會剛好是臺上的戲子停下來搬椅子重新布景的空當,于是這群姑娘家的話便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對面。
離得不遠,所以謝凌望過去時,便看見了堂妹輕輕掀起了表姑娘的衣袖,他一眼就見到了烙在阮凝玉胳膊上的疤痕。
他那被日光照成淺棕色的瞳孔縮了一縮。
表姑娘的肌膚在光下白得過曝驚艷,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可是這樣的美感卻被上面那道蟲子爬行似的疤痕給毀得一干二凈。
在謝老太太看過來之前,謝凌收回了目光。
他接過嬤嬤遞過來的紫銅壽紋手爐,便將其塞在了老太太的手里,“祖母身子不好,更要注意保暖才是。今兒便縱容祖母一回在外頭看半天的戲,待祖母的病好了,便將戲班子請到謝家個把月,隨祖母什么時候聽膩。”
謝老太太卻留意到了姑娘們那邊說的話,她方才也感受到謝凌看向了那邊。
謝老太太問:“怎么,心疼了?”
見祖母心思探尋,謝凌低著頸,端的是君子的溫雅恭順,以及世家繼承人的淡薄。
“表姑娘觸了家規理應受懲戒,何來心疼這一說?”
謝老太太看了他一會,這才相信了他說的是真心話。
謝凌不會因這點小事動容,從而影響了情緒,這才是她所看重的長孫。
謝老太太手捧著手爐,繼續聽曲,慈目微闔,“不會便好,你是謝家大公子,行事一切都應以世家利益為重,這是你祖父告誡你的,你要永遠都記得。”
阮表姑娘為人輕佻,仗著自己的美貌便肆意妄為。若不讓她吃點苦頭和教訓,這樣的性子今后嫁到別人府上遲早會害了她。
謝凌為她整理了蓋在腿上避寒的毯子,不見動容,“祖母訓誡的是。”
謝老太太這才沒說什么。
那笨手笨腳燙傷阮凝玉的小婢女自然是被罰了。
阮凝玉被帶去隔間換了件衣裳回來,便無事發生,繼續聽戲曲。
那道丑陋的疤痕被她重新掩在了衣裳底下,無人可窺見。
阮凝玉想,陪著老太太的男人應當沒聽見才對。
她適才的聲音很小,而且她也不愿意被他給知道。
若是被謝凌知道了,對她而無異于是再度回到那受辱的祠堂,又被他重新鞭撻了一回,再度皮開肉綻,對她是第二次的精神侮辱。
謝妙云現在倒能理解阮凝玉為什么那么的怕堂兄了。
自己總覺得堂兄溫雅,可沒想到他竟會對表姑娘做出這種事來。
回去之后二房姐妹極心疼她,于是謝宜溫給她的海棠院送來了她喜愛的檀香木手串,而謝妙云把她最舍不得的那套玉石棋子也送給了她。
阮凝玉覺得無奈,又好笑。
夜晚丫鬟侍候她沐浴時,春綠捧著她的胳膊,看著上面的疤痕,“看,連大姑娘三姑娘都心疼小姐。”
“要不讓奴婢再去問問偏方,看看能不能祛疤……”
阮凝玉卻道:“不用了。”
既然淡不了,就沒必要祛掉。
這樣留在她的身體上,還能讓她時時刻刻記得對謝凌的恨。
春綠想想就來氣,“今兒小姐去聽曲子的時候,奴婢總覺得大公子應該是聽到了。可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當真冷血。”
沐浴完后,婢女又給阮凝玉身子涂抹化玉膏。
從前她當上皇后精致慣了,如今雖然待遇差了很多,但還是會讓丫鬟去買名貴的乳膏用來保養身體,尤其是入秋后天氣漸干,阮凝玉更是會每晚都涂。
為小姐涂上冰涼的化玉膏,春綠和抱玉對視了一眼,感嘆:“小姐細皮嫩肉,肌膚勝雪,尤其是常年帶著體香,真不知道小姐以后會便宜了哪家府上的郎君。”
阮凝玉正在對著鏡子梳著半干的青絲,聞卻心里微癢了一下。
明明她努力克制著不再去回想跟沈景鈺在侯府的那夜。
可經兩個小丫頭一提,她便又回想了那夜的瘋狂,身上全是他留下的紅痕。
阮凝玉瞇起眼來。
雖然只有模糊的印象,可她依稀記得那晚男人的身材很是不錯,體力也很好,看她的眼神深沉又滾燙。
再想起少年給她寫的那些不含蓄又熱忱表達情意的書信,阮凝玉的手就抖了抖。
也不知道沈景鈺在驍騎營怎么樣了。
想到上次見面他身上便帶了傷,阮凝玉有些擔心。
臨睡前,阮凝玉在床榻上翻身,睜開眼睛,問著在她塌邊守夜的春綠。
“我讓你調查的事怎么樣了。”
春綠知道她在說許清瑤,于是乖巧回答:“許姑娘自從出事了之后,便被那許大人勒令著不準出府一步。”
“現今風波已平,但還是沒有見到許姑娘出來過。”
阮凝玉合上了眼睛。
許伯威乃御史臺的柱石,御史大夫最重名譽,故此許伯威這段時間不會再讓許清瑤出來以免再引起流蠻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