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染在他衣裳的血漬不算多。
阮凝玉的視線,猝不及防地又撞上了謝凌身上那抹刺目的殷紅,那是屬于她的血,洇染在他的衣衫上……
這是她從未想象過的,偏生謝凌一點都不嫌棄,反而讓她眸色更復雜了。
就連前世她的丈夫慕容深,他的衣裳都沒沾過她的血。
姑娘都對這些事比較在意敏感些。
阮凝玉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咽喉。
謝凌確定她沒事后,便去更衣。
再度看見他時,他身上早已換了身青衫,如水墨畫中洇染開來的墨綠。
一見到他的身影,阮凝玉就難以抑制地皺眉,她忍不住往錦衾里縮了縮身體。
窗外的雨還在下,謝凌仿佛是踩著雨霧進來的,在他靠近時,縈繞在他周身的松針香味愈發濃郁。
謝凌過來便見到她在榻上背對著他,蜷縮著身體,她恨不得連腳指頭都蜷著,說不出來的惹人憐愛。
小臉仍蒼白,精致秀氣的五官擠在一團。
謝凌見了,便抿唇。
“女子來葵水……皆會如此痛苦不堪么?”
女醫道:“表姑娘有宮寒之癥,來葵水便比其他娘子要難熬些,會痛經劇烈,面色晦暗,手腳冰涼。”
她補充了一句,“但也不是什么大事,過個幾天便好了。”
“是么。”
謝凌垂眸,長睫投下一片陰影,掩住了眼中的幾分無措和疼惜。
他身為男人,對這些一竅不通。他自幼失恃,謝謝宜溫和謝妙云雖為堂妹,可畢竟男女有別,相處之間,諸多避諱,使得他幾乎從未有機會觸及這類知識,對于這些他幾乎是一片空白的。
也不知道來葵水的時候,她原來會這么的難受,更不知道他能為她做些什么……
女醫正在給阮凝玉掖好被子。
這時聽到男人輕輕地道了一句。
“可否有什么法子緩解此宮寒之癥狀?”
女醫怔住了。
一般女子來葵水,大多男人大多都是回避的,像謝凌這般不拘禁忌的少之又少,更別說像他這般問減輕宮寒的法子了。
而且大公子的眉眼低斂,眉梢眼角透著認真與執著,他正在請教她,認真得像是在做學問、處理政務。
女醫特別的詫異。
片刻回神后,她便道:“回大公子,是有法子,不過也沒什么特別的……”
“譬如服用藥方,艾灸療法,或用艾葉泡腳,飲食可食羊肉、桂圓、紅棗等物,這些皆可改善宮寒癥狀。”
“除此之外,便是多注意保暖,很快便入冬了。”
女醫以為謝凌只是隨口一問,便也以平常心如實稟報。
但她沒想到的是,謝凌竟然很快將她適才所說的話都記下了,末了,仍覺不夠周全,目光中帶著幾分審慎,大公子再度看向她,輕聲詢問:“姑娘,可還有其他的?”
見謝凌居然不恥下問,女醫連忙將她自己所知道都說了出來。
她說得很多,而大公子竟然沒有一絲的不耐煩。
他的目光緊緊鎖在表姑娘身上,仿佛她便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女醫心里有個更奇異的感覺。
就仿佛眼前的男人便是榻上表姑娘的夫君一般——一個溫柔又細心體貼的丈夫,對著自己的嬌妻百般在意。
“奴婢現在便給表姑娘開具溫經散寒、暖宮活血的藥方。”
謝凌點頭,他接過藥方看了又看,便交給蒼山,命他連忙抓藥過來給表姑娘煎藥。
女醫在屋中照顧著表姑娘,她剛要扶著表姑娘從榻上起來,轉頭便見那位清雅出塵的男人還守在屋內,仍不放心地看著表姑娘。
他眉頭緊皺,他本來就氣場冷俊,這樣顯得他整個人更老氣橫秋了。
女醫出聲:“大公子……還請您回避一下。”
謝凌這才發現一婢女已經將一套干凈的女子衣裳取過來了。
而女醫手里正拿著這套裙裾,至于其他兩個婢女已經在將屏風向兩邊攤開,隔絕外人的視線。
他回神了,后知后覺。
他常年無波瀾的冷眸閃過了一絲慌亂,他佯裝鎮定別開眼,竟不敢去窺探表姑娘此刻的神色。
不過一轉即逝,旋即他便側過了身,人離開了這間屋子,在外面的長廊上躲雨候著。
雨珠如落玉盤,敲在他的心頭,謝凌的心情便猶如這場陣雨,被揉皺得凌亂不堪。
半晌,他還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隔著胸膛震動,一下又一下。
阮凝玉換完衣裳后,便躺回了榻上。
女醫看著她道:“既然表姑娘腹痛嚴重,那便在這里多歇息一會,等緩解了再回去。”
阮凝玉沒有精力去回應,只是淡淡地垂了眼皮,表示自己知道了。
見沒自己什么事了,女醫還要去給府里其他主子請平安脈,于是不久便離開了。
阮凝玉感受腹部的絞痛,她感覺像是有人在狠狠捶她的肚子,疼得她額角泌出汗來。
這時,她感覺到有人輕輕碰了碰她的額角。
睜眼便發現男人的手指正捏著塊帕子……
而謝凌便站立在榻前。
阮凝玉警鈴大作,剛想說:表哥,讓她來吧。
卻不料謝凌直接將帕子遞給了她,堵住了她嗓子眼所有的話。
仿佛適才只是他不經意間的舉動罷了。
阮凝玉果然閉上了嘴。
許久后。
“多謝表哥。”
她還是不愿與他過多說話。
擦完額角的汗,阮凝玉將帕子隨便往榻上一放,便疼得又翻了個身,又是將后腦勺對著男人。
阮凝玉想,只要她不說話,像他這種地位的男人很快便會覺得無趣,想來不一會便會主動離開這間屋子。
窗牖緊掩,雨水混合著泥土的味道還是趁機從縫隙里鉆了進來,阮凝玉蜷縮著身體,只能試圖去聽外頭的雨聲來減輕自己的注意力。
腹部絞痛,阮凝玉又疼得翻了個身。
剛翻過來,她便怔住了。
只見屋里仍立著道寬大挺括的身影。
謝凌一直守在屋里,不曾離開過。
謝玄機怎么還在這里?
謝凌見她比起方才已經有了些精神氣,于是走過來。
“這是我向女醫請教的姜棗茶,可驅風散寒、活血化瘀,表妹嘗嘗。”
阮凝玉愣住,她果然見謝凌的手里正端著碗紅褐色的茶湯。
謝凌遞了過去。
阮凝玉雖然驚訝,但是沒接。
但他仿佛知道她的軟肋是什么,于是輕然道。
“若表妹身體不便吧,那便讓為兄喂你喝吧。”
阮凝玉:……
“表妹自己來!”
嚇得她伸手去接。
笑話,要是被謝夫人知道了她的丈夫這樣對待另一個女人,豈不是要提刀殺她?
阮凝玉接過姜棗茶,湊近輕嗅,便是一縷姜的氣息,直抵鼻腔。
但她不喜歡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