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境,是那么的真實又駭人。
送走表姑娘后,書瑤回到庭蘭居,看著正被府醫重新包扎傷口的大公子。
明明她家公子依舊風度清雅,待下人也溫厚隨和,可書瑤如今看著公子,便會無端想起那個夢境。
她無法跟眼前的大公子與夢里只手遮天的男人聯系在一起,那層細密的恐懼感至今仍舊包圍著她。
早已入冬,朱紅色的廊柱在暗灰色的天氣下愈發顯得明艷奪目,卻又透著難以說的寂寥。
昨夜剛下過雨,讓本就寒冷的天更冷了,謝府所有仆從不由多添了一層衣裳。
抱玉回到海棠院后,便坐在軒窗給自家姑娘親手縫制御寒的暖帽和圍脖。
春綠從外頭進來的時候就見屋里火盆燒著炭,本來自家姑娘用的是謝府發放的白炭,但前日大公子去了趟宮里,因獻剿匪之策有功,又恰逢入冬,圣上便特地賞賜了大公子一些紅籮炭。
春綠感慨,越發覺得大公子不愧是天底下無雙的郎君。
“小姐,謝府給的白炭雖不便宜,可受潮易發爆,燃燒時易火星飛濺傷人,而大公子一收到陛下賞賜的紅籮炭,說是比起自己的身子,妹妹們更需要避寒,于是竟將紅籮炭分給了府里的幾位姑娘。”
這不,此時火盆里燒著的便是紅籮炭。
姜婉音這兩日送給了阮凝玉一對酷似她們二人的泥塑,阮凝玉正拿在手里觀賞,眼里笑意淺淺。
聽到春綠在提及大公子,她拿著泥塑的手一頓。
她又想起了文菁菁的那句話。
——“阮凝玉,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你當真是個榆木腦袋不成?!這么久了,難道你瞎了眼,沒發現表哥待你與待別人截然不同么?!”
“阮凝玉,表兄愛慕你,是不是可笑?”
阮凝玉一時出神得老遠。
文菁菁那日的語氣異常的悲戚,就連秀氣的五官也在扭曲地訴說著可憐,故此阮凝玉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了。
阮凝玉在想,到底是文菁菁在騙她,還是謝凌在騙她。
閨閣里紅籮炭的木香有些安眠,阮凝玉合上眼,不禁想起了前世。
前世,她也不是沒懷疑過謝凌有沒有可能喜歡她。
畢竟她當初艷絕京城,打遍天下無敵手,阮凝玉就沒遇到過比她還生得好看的姑娘。
當初謝凌這位初入朝廷的新官,也是得了陛下賞賜的紅籮炭。
再加之那時候謝凌也時不時往她的院子里送東西。
而她又不知從哪得來了謝凌愛慕她的傳聞,時間過去那么久,阮凝玉也忘了。
而美人,特別是絕色美人,向來是自覺矜貴的。
于是阮凝玉心里難免膨脹了。
她想問謝凌是否喜歡她,但面對謝凌那張肅容,讓平時敬畏的她問不出口。
她想,她或許可以“勾引”下謝凌,試一試他。
那時的她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阮凝玉想,既然沈景鈺和慕容深都能成為她的裙下臣,那么謝凌……又為何不可?
她就像水仙花一般,虛榮,貪欲,愚蠢,那時候她被京城的富貴迷了眼,用這些惡劣的詞去形容她怎么也不為過。
那時的她想,也不是非要拿下謝凌與他有個結果。
阮凝玉只是覺得如果就連這位舉世無雙的表哥都對她有愛慕之情的話,便會大大滿足她的虛榮心。
說到底,她骨子里是很壞的。
那夜她湊巧發現謝凌依然在那個他經常獨處的亭子里觀月撫琴,阮凝玉便冒著可能被老太太發現且受家法的危險,她故意喝多了梅花酒,而后故意穿著單薄,外頭披了件月白繡花披風,就這樣過去了。
謝凌許是沒有意料到亭外會突然出現道身影,連挑弦的動作都變慢了。
阮凝玉對他微笑,弱不禁風的,又盡態極妍,燈籠的火光映襯著少女眼里勢在必得的笑意。
“表哥,夜里天黑,我迷路了,尋不到回海棠院的路,我一個人……有些害怕。”
或許她的聲音比之從前要嬌媚裊裊,像染了窗外的煙雨。
只聽黑夜里的琴聲戛然而止。
而表姑娘還站在涼亭的臺階上,許是梅花酒壯膽,她仗著自己有張沉魚落雁的臉,笑盈盈地站在那看著他。
她說她害怕的時候,當真是云嬌雨怯。
“不知表妹可否等表哥彈完琴,請表哥將表妹送到西園子,到時表妹便自個回去,絕不打擾到表哥。”
一身青色道袍的男人默了又默。
片刻后,阮凝玉見到謝凌微微頷了下首。
接著,他便繼續撫琴,當她不存在,沉溺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多謝表哥。”她面露欣喜。
于是,阮凝玉就這么坐在了他的旁邊。
既然謝凌愛琴,那她便投其所好。
而謝凌此時彈的曲子,是沈景鈺曾帶她去的戲樓里她聽過的。
待謝凌彈完。
雖然男人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可阮凝玉此時因梅花酒而體溫升高,膽量也非尋常。
阮凝玉便道:“表哥彈的是《霜華引》,這首曲我曾聽過,難度極大,若是彈它反而容易暴露自己琴技不精,多少人避之不及,表妹聽過別人彈過,可都沒有表哥彈得好。”
這時,她看見謝凌笑了。
唇角浮著抹淡淡的弧度,曇花一現。
阮凝玉都驚呆了!
她從未見到表哥笑過,適才表哥……是笑了么?
但轉眼間,謝凌又恢復了千年不變的表情。
他顯然是不想與一個醉鬼說話,很快,他雙手又放置在了琴弦上。
雖然知道他高冷,可她沒想過他會這么的話少。
除了那一首《霜華引》,其他的阮凝玉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曲子,更重要的是,謝凌還不同她說話!
而后面他的彈的曲子還越來越幽遠深奧。
阮凝玉用手支著腦袋,最后竟不知不覺聽困了,竟然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她“勾引”謝凌突然顯得很滑稽可笑。
最后還是因為謝凌要離開的動靜,才將她給吵醒了。
阮凝玉坐了起來,就見到謝凌在夜色底下擦琴、搬琴,般般如畫。
她想到要跟謝凌一起離開的,于是連忙起身,要跟他離開。
可她沒有忘記自己最初來此地的目的。
于是起身的時候,表姑娘便假裝不勝酒力,她摸著頭,煙雨朦朧般的柳眉蹙著。
“表哥,我好像頭有點疼……”
接著,她便趁勢往謝凌懷里一撲。
或許讀圣賢書的男人都是會憐香惜玉的。
謝凌伸手,儒雅地扶住了她。
她聞到了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柏子香,很特別,她很少在別人身上聞到過。
那時候阮凝玉仗著美色,以為天底下的男人都會被她的皮囊所吸引。
阮凝玉心里有些僥幸,謝凌并沒有推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