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都在下雨,細密的雨線紛紛揚揚地落下,將庭院的青石板上的塵埃、污垢漸漸沖刷去,原本暗沉的石板也變得透亮。
雨下久了,??∨麓蠊訒坷锏臅畷兊贸睗?。為此他往公子的那些書籍里夾放了香草,讓其防潮。福俊還會將大公子一些珍本,用繩子將其懸掛存放。
剩余的時間,??《荚诘却畋砉媚镞^來看望自家大公子。
大公子身有殘疾,又逢雨天,他所做的便是在屋里聽著負雪給他念堆在案上的文書,剩余的時間便是思考著賦稅改良之策,練書法,撫琴……
福俊道:“大公子,您給老太太替表姑娘說了好話,表姑娘不是說好了改日要登門答謝公子么?表姑娘這兩日定會過來的!”
謝凌嗯了一聲。
男人長發漆墨,陰雨天里屋內點著燭火,那淡淡的燈火映得他容顏美如冠玉,而那雙低垂的眸子淬了雪水般,尤其是一身白色長袍,依然是凜然不可侵犯之態。
而后,他便繼續撫琴,泠泠的琴聲從他的手指下緩緩流動而出。
福俊納悶了。
大公子不是在思念表妹么?
怎么現在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無所謂的樣子?莫非,是他那天想岔了?
但福俊還是會在門口盼望著表姑娘的到來,反正不管公子心里怎么想,表姑娘如果來探望下公子的話,大公子定會很高興的!
等了三日,表姑娘沒過來。
眼見大公子神色更是淡了幾分。
福俊心里奇了怪了,于是他冒雨去打聽完回來。
“大公子,表姑娘原來患了傷寒!怕冒雨前來會讓傷寒更嚴重,所以……”
說這話的時候,福俊其實也沒什么底氣,他抬頭看了下屋檐外的雨,雖說是下雨,但這雨還沒有潑出去的一勺水大,而且更別說下的停停頓頓的,有時候連著兩個時辰都不下!
謝凌只是道:“還是表妹的身子重要。”
福俊在心里“哦”了一聲。
又過去了兩日。
而今日,雨總算停了!還是個這陣子難得的大好天氣!晴空萬里的,天也不算太冷,而表姑娘過去了這么久,又閉門不出的在海棠院里靜養,淋不著雨吹不著風的,這病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這下,表姑娘總該沒有什么借口可以不來了吧!
福俊在門口一直探頭等著。
可直到盼到天黑,都沒瞧見表姑娘的衣擺。
他急得又去打聽,那丫鬟春綠便道,說是自家姑娘的病還沒養好。
福俊傻了,不就是小傷寒么?!他又不是沒感冒過!至于走動到庭蘭居再給大公子答謝探望的力氣都沒有么!
好吧,既然這樣!表姑娘生得扶風弱柳般很好看,說不定身子真比別人要虛弱一點!
福俊眨眼,他想問:那表姑娘身子什么才能好?他們家公子還在等著呢!
然而春綠不再多說,便將他給“請”了出去。
??』厝ロ斨鴫毫Γ銓⑹虑橐晃逡皇馗嬖V了大公子。
??⌒睦镉悬c不滿。
除了上回表姑娘跟大姑娘她們一起過來那次,大公子雙眼出事的時候,表姑娘竟沒一次來探望過!
大姑娘三姑娘倒是頻繁過來,就連近來極少出家門一直把自己關在映雪院里的二姑娘謝易墨,也過來看望了兩次,文表姑娘更不用說了,恨不得每日都來,盡管每次都吃閉門羹就是了……
而阮表姑娘,竟然一次都沒過來!
為什么!她明知道大公子最疼愛的就是她這個妹妹了!
謝凌臉上沒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說是極盡冷漠。
“讓表姑娘好好休息,莫要再去叨擾人家了?!?
謝凌面無表情,他本來就沒有期待過她會來。
福俊張了張嘴,又合上。
他年紀小,看話只看表面意思,他只知道自己是被公子呵斥了。福俊真以為自己真的打擾到了表姑娘靜養,心里開始自責起來。
哎!是他錯了!
那他應不應該去給表姑娘賠禮道歉,畢竟表姑娘以前待他這么好!
……
沈景鈺從文廣堂策馬出來后,侍衛硯清騎上另一匹馬跟上,“世子!你這次回來,還沒去宮里見過陛下呢!”
陛下一直在念叨著。
沈景鈺沒回頭,他明日再去看望舅舅。
謝先生眼睛失明,出了這么大的事,他身為學生,于情于理自然要提東西過去看望一下才是。
在他心里,謝先生是凝凝的表兄,他既然要娶她,便自然要過她兄長的這一關,他必定要和謝凌打好關系……
只是,他定不能空手去,除了已經在侯府準備好的補品藥材,他該送什么給謝先生?
沈景鈺擰眉沉思,去想想謝先生的喜好,謝先生為人高雅淡泊,這禮定不能媚俗,他要投其所好。
沈景鈺看向硯清,“我聽說墨青齋得了一塊端溪碧硯。”
硯清抬頭,這塊硯臺價值不菲,據說現在都成了墨青齋的鎮店之寶,尋常達官顯宦都買不到。
但……想到這塊硯臺是沈景鈺要討好謝凌這位先生的,牽扯到阮姑娘的事,硯清就覺得沒什么奇怪的了。
既然要送阮姑娘兄長禮物,必然要送極好的才能拉攏人心。
硯清:“是?!?
調轉馬頭,消失在了人群里。
沈景鈺獨自騎在馬上,看著繁鬧的街頭,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再給他一天時間,他醞釀、壓制好情緒,他才能有一個最妥帖的姿態出現。他并不想出現在她面前的是悲傷、憤怒、灰敗挫敗的自己。
就是不知道,她這些天過得好不好?
他回驍騎營那段時間,愛她,又恨她,甚至曾置氣地少與她有書信往來,就連字句都變得敷衍了事。
也不知她發現了沒有……
一想到這,沈景鈺便無比后悔,錯的是她么?!不是!他所有的惱與怒,怨與恨,歸根到底都是對他自己罷了,他恨的是自己為什么沒能保護好她。
沈景鈺怕她發現,怕她怪他,怕她因此而對自己冷淡。
想通了,開悟了,錯的不是她,無論發生什么,他也會永遠愛她,他想娶她,和她好好過日子。
煙火氣的街上伴隨著泥土濕潤的腥味。
這時,雨后的第一縷陽光覆在了他的眼皮上,沈景鈺想到她,倏地便彎唇笑了出來。
他在想,他的凝凝會不會又瘦了,還是眉眼更長開了,出落得更傾城?想到后者,沈景鈺便引以自豪,卻也不悅,整顆心都跟著酸澀。他亦有私心,恰似偶然間覓得一朵嬌艷海棠,愛到極致,便只想將其獨占,不愿旁人窺見分毫。
她肯定知道自己突然回京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