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肩寬長身,身姿挺拔,高她太多,此時他的影子牢牢地罩在她的身上,他俯身時,從遠處看,就像他侵奪性地將她圈在了懷里一般。
“上回,表妹遺落在庭蘭居的帕子,被為兄給拾到了。”
梅園里的那一幕,她定是見到了。
所以謝凌想看看,她看見到這方絹帕之后的反應。
阮凝玉牙齒都咬碎了。
她竟沒想到謝凌居然還敢將這帕子給掏出來!是唯恐她忘記那日她所瞧見的畫面么?!
謝凌目光細細地打量著她,仿佛隨時隨地能將她給看穿。
他那日都做到那程度上了,他不信她當真愚鈍至此。
他們之間的紗窗紙,早就該捅破了才對。
雖然發生得很突然,他的氣息也很危險,但阮凝玉很快便鎮定下來。
“是我的帕子。”
她大大方方的,從他的手中將那方薄薄的絹帕給取走,她撫摸著上面的花樣,“原來藏在這兒,上回表妹尋了好久,可把表妹急壞了,還怕有心之人拾到,若是被府中的男仆給撿了去,那表妹的清白可就說不清了。”
在謝凌如刀刃般的注視下,她非但沒有退縮,反而笑得愈發明艷。
“幸好是被表哥給拾到了,知道護著妹妹的名聲,表哥真是幫了表妹的大忙。”
說完,她還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杏眼里星星點點的,盛滿了對他的感激。
謝凌眼中的笑意逐漸褪去。
表姑娘的反應……讓他頓住了,眼神中滿是困惑與不甘。
她面對他時的神色自若,徹底顛覆了他此前篤定的判斷。
謝凌胸腔里便泛起一陣莫名的煩躁。
她眉眼彎彎的笑意,全然不似那日倉皇逃離時的驚惶失措。
難不成,他上回是誤會了,表姑娘根本不是因為被他嚇到才離開的,而是因別的緣故?
他不是沒懷疑她此刻在作戲,可是她神色天然,不像作假。她眼波流轉間的羞怯與釋然,皆是渾然天成。
他死死盯著她臉上的每一寸表情,試圖從細微處捕捉到一絲破綻,可到最后,現實卻給了他清醒的一巴掌。
尤其是當他觸及到她澄澈的目光時,謝凌第一次生出了遲疑。
他強忍著想離開的沖動!
自己的自作多情就像一記耳光,狠狠甩在自己自以為是的揣測上。
悔意漫上喉頭,他恨極了此刻渾身發冷的狼狽。
謝凌緊抿唇。
阮凝玉并未察覺出他的異樣,而是將絹帕給收好。
這時刮來了陣刺骨朔風,傘面被風掀起,險些脫手而飛,她雙手慌忙緊握傘柄。
謝凌站在游廊的臺階上,握住了她的手腕,幫她穩住油紙傘,而后傘柄被他握著,由他撐著傘,擋著兩人頭頂上的風雪。
寒意順著衣擺直往骨頭縫里鉆。
“天真冷。”
阮凝玉忽而抬眼,眸中泛起清潤的光,又道:“趁著還有些時日,表妹想親手織副手套給表哥送行,它好歹能替表哥擋擋江南路上的寒氣,還望表哥不要嫌棄。”
她身為妹妹的關懷,她的絮絮叨叨,甚至對他來說,是一種窒息,她到底知不知道?
這也便能印證她為何這般遲鈍了,只因她對他根本毫無防備,對他推誠相信!她從頭到尾只將他當做兄長!
她的敬慕孺慕,此刻都成了刺痛他的毒針,讓他痛苦不堪。
她臉上的儒慕,純凈的心腸,倒映出了他內心有多么的骯臟!
她對他只有親情,而他卻肖想她!滿心只有欲念!心
他那些“齷齪”的欲念在她的信任下,顯得那樣腌臜不堪。
他竟卑劣得如同陰溝里的蟲豸,他如墜入泥潭的惡鬼,貪婪又可恥地覬覦著這份純粹的親情。
她對他一點好,他卻恨不得啃噬這寸溫情,恨不得連她都啃噬了去。
謝凌胸腔里翻涌的羞愧幾乎將他溺斃。
他偏臉,此刻很想扭頭就走人。
阮凝玉:“表哥?”
“怎么不回答。”
謝凌臉色無比難看,他很想說不要,既然她只把他當兄長,那么他寧愿不要她親手做的手套,收了她的手套只會徒增他的情傷,徒增煩惱罷了。
可當他對視上她那雙清澈如溪的眸子。
話到嘴邊,就變成了……
“隨你便。”
硬邦邦、冷冰冰的三個字。
然而阮凝玉非但不惱,反倒眉眼彎成月牙,眸底如同盛載了萬丈霞光。
“只要屆時表哥不嫌棄就好。”
謝凌的心更沉了。
他喉結劇烈滾動,將所有酸澀都咽進翻涌的心底。
謝凌默不作聲地撐開了自己帶過來的墨骨傘,獨自走進了大雪里。
阮凝玉目送著他離開,福身,“表妹恭送表哥。”
凜冽的寒風卷著雪粒撲來,將傘骨壓得吱呀作響。
而他再也沒有回頭。
傘下的身影越走越遠,最終化作天地間一個模糊的黑點,唯有那把墨色油紙傘,在一片純白中顯得格外孤寂而刺目。
待再也不見那道身影,指尖絞著的帕子這才被她漸漸松開。
阮凝玉明白,謝凌身上的道義感太重。
只要她待他如親兄,都不必她出手,謝凌便會自個被道義道德給束縛住,困在一方小天地里。
而只要他不久后去了江南,隔個一年半載的,對她的新鮮勁早就慢慢淡了。
只是代價就是,沒想到謝凌真的同意了,而她要做副手套送給他,讓他捎去江南。
本想手套讓丫鬟來代勞,但她轉念想到謝凌平素待她還是不錯的。
而她卻將他騙得團團轉,讓他被她牽著鼻子走,明明是自己精心設下的局,此刻阮凝玉卻無端泛起酸澀。
她到底還有一絲良心,她嘆了口氣,不過是副御寒手套,動手便動手罷,權當賠罪,就當是對這份欺騙的補償。至少他們之間的兄妹之情是真的。
……
福俊跟上腳步。
眼見大公子獨自走在雪幕中,身影單薄。
福俊急了,忙抱著公子落下的狐裘,小跑上前,要幫公子給披上。
“公子,這天寒地凍的,您身子金貴,可不能……”
謝凌卻冷眼睨著他。
福俊僵住身子,不敢再勸說。
謝凌眼睫微垂,繼續往前走,這個時候,他在雪中這才真的成了孤身一人。他肩頭落了雪,行至棵老松樹下時,修長的手猛然攥緊傘柄,青筋暴起。
下一刻,墨骨傘被狠狠擲向樹干,傘面綻開如殘破的蝶翼,木屑混著雪沫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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