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后,薛月盈將箱奩里最好的衣裳首飾挑出來,悉心裝扮一番,在八姑娘和九姑娘的艷羨里,離府去平樂女人社。
同平樂公主結交,是薛月盈引以為傲的事情。
本朝民風開放,并不拘限婦人外出參與一些社會活動。女人社便是一種新興的婦人結社,大多為禮佛行善而置——
平樂的女人社卻不然。
起初,蕭貴妃有意讓她結社行善,為當年孔雀羽衣耗費民脂民膏遭大儒彈劾的事消除影響,挽回閨譽。
后來,平樂在女人社漸漸領略到一種獨特的妙趣——
男子掌控權勢之樂,那才是極樂。
女子不涉朝政,盡管皇帝許她開府置僚,但再受寵的公主也沾不上朝堂政務的一點邊。
平樂從小便熱烈奔放,從不認為自己遜于皇兄李桓。她不甘心拘泥內宅,便想有一番作為,讓父皇、母妃跟兄長刮目相看。
女人社,恰好為她打開了這扇門。
哪位王公大臣沒有后宅?
從男子后宅入手,不僅是捷徑,關鍵時刻還可釜底抽薪。
薛月盈到平樂坊的時候,女人社的成員大半到了。
這些都是三公九卿王侯大臣家里的夫人太太或小娘子,但也會分出三六九等。
盧僖、謝微蘭、薛月盈、蕭晴兒是平樂跟前最“受寵”的幾個,方才能跟她親近些。
薛月盈將帶來的禮物在姑姑指引下放好,恭恭敬敬入內,朝斜倚軟榻的平樂公主行禮。
平樂公主圣眷優渥,多年不變,神情間慣常透著那憊懶輕謾之色,配上那張原就雍容貴氣的臉,仿若世間萬物都入不得她的法眼。
看到薛月盈,她抬抬手便算是應了,然后接著方才的話,取笑盧僖。
“你那祖父真是老糊涂了,東宮式微,人人避之不及,他倒好,竟想把你往火坑里推……”
盧僖苦著臉,“祖父說太子是他悉心教導出來的,品性純善,胸懷大志。還說太子如今年紀尚輕,行事或許刻薄輕率了一些,等年長幾歲,自會穩重起來。”
平樂輕嘖一聲,瞥一眼她的臉,唇畔勾起一抹玩味笑意:“旁的不說。若只論容貌,本宮那個太子弟弟儀表堂堂,你做太子妃,當真要辱沒了他。”
在平樂眼里,在座的各位平等的低賤,陰陽怪氣地奚落幾句,那是家常便飯。
盧僖臉頰微微泛熱,咬了咬下唇:“母親也這樣勸我。可女子嫁人,怎能只看容貌?太子厭我,盡人皆知。東宮對我而,那就是閻王煉獄,他們也不怕我短命。”
平樂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
盧僖聽出諷刺,也只能笑著奉承。
“我等哪里有公主這般福澤,嫁了當朝最出色的駙馬爺。駙馬為公主一笑,甘愿辭仕,一心一意入公主府,體貼入微,膝下一雙龍鳳胎,也是聰慧乖巧,那可是羨煞了旁人……”
說著說著,她忍不住泛出酸氣。
老天待人著實不公。
平樂生在皇家,萬千寵愛,從小享盡尊榮就罷了,她還嫁了前任宰相之孫,崇昭三年的狀元郎陸佑安,大梁朝赫赫有名的大才子,芝蘭玉樹,松竹之姿。這么一個神仙人物,竟然為尚公主辭仕,婚后夫妻情篤,膝下兩個孩兒長得更是如畫中之人,粉妝玉琢,可愛至極……
平樂一生,受盡上天眷顧。
反觀她……
盧僖也并非不想做太子妃。
只是局勢不明,她怕太子坐不穩儲君大位。
一旦東宮傾覆,必將伏尸遍地。
她的祖父是太子太傅,本與東宮糾扯不清,她要是再嫁太子,屆時只怕要陪著太子命喪東宮,一輩子便也就毀了。
盧僖想,抓緊平樂這根浮木,她家就可以兩頭騎墻了。
平樂笑道:“三月初一,皇后在大內御苑辦春日賞花宴,聽說要為太子相看,挑選德容兼備、才情出眾的閨閣千金入住東宮。你要不想嫁太子,本宮倒有辦法助你……”
“有勞公主替我策劃,無不應允。”
盧僖答得爽快,心里卻是一陣發苦。
家里人并不跟她一條心。
她跟平樂走得近,看到的是端王的勢起。
家里以祖父為首,全然以忠君輔弼之臣自居,甘愿為太子效犬馬之勞。
平樂不冷不熱地看她一眼,勾唇淺笑,目光陰涼涼的,早已洞悉她的心思。
但她不點破,看薛月盈自從進屋便一不發,頻頻走神,不由挑眉問她。
“薛四姑娘,今日怎么啞巴了?”
薛月盈嘆口氣,“殿下有所不知,近日薛六回府,攪得家宅不寧……”
她樁樁件件說來,對著平樂公主大倒苦水。
平樂聽完,咯咯嬌笑不止,手指尖兒指著她,便是不屑。
“蠢貨,你竟讓薛六那個賤蹄子拿捏?還是說十年不見,本宮的小玩意兒也長本事了?”
薛月盈心里厭煩她,又不得不仰仗她。
“不瞞公主,薛六當真狡猾許多,當下,我實不知如何是好?”
平樂公主看著薛月盈低三下四的模樣,翹唇微笑。
“不是家宅不寧么?那就讓它越亂越好,再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