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夫人斜躺在羅漢榻上,膝上蓋了一張蟹青色的云紋薄毯。入春氣溫升上來了,她白日里仍覺得闕冷,很少出門。
幾個丫頭婆子為了給她解悶,換著法子說些趣事,一個字也不敢提坊間說的那些關于薛月盈和靖遠侯府的閑碎語。
“你們說,要嫁進來的是六姑娘,我眼下得有多舒心啦……”
春夫人含笑說完,冷不防看到兒子立在門口,不由皺起了眉頭。
“來了怎么不出聲?”
顧介這才回過神,上前作揖請安,然后對屋里的下人道:
“你們出去,我有話和母親說。”
春夫人心知他是為了薛月盈,哼了一聲,擺擺手,待丫頭婆子都退下,這才拉了拉薄毯,淡淡問:
“你是要為了你那新婦,來責怪母親嗎?”
顧介臉頰燒燙起來,昨日盈兒噴了父母一臉,父親都差點動了肝火,還是母親勸下來的,不僅沒有責怪,還當著眾人的面,寬慰盈兒。盡管他知道母親是為了腹中的孫子,但婆母做到這般,已是大量。
顧介低下頭:“兒子不敢。兒子只是來看看母親的身子,可有好些?”
“死不了。”春夫人沒好氣地哼一聲,看見他的臉色,眉頭微微一蹙。
“一回來便愁眉不展的,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顧介遲疑著抿緊嘴角,心里絞纏得像打了死結。
世上最疼兒的,莫過母親。
可母親生著病,如何能讓她知曉金庫司的事……
顧介一顆心七上八下,想向母親老實交代,又存了一絲僥幸。
興許,司庫大人只是走馬觀花地查一下,畢竟年年都是如此,上上下下糊弄糊弄便過去了,他做得隱蔽,那么多陳年舊賬,從哪里查起?
顧介暗自咬了咬牙,一個字都不再敢提,只道:“盈兒近來害喜,她的吃食,母親便不用費心了,免得煩了心情,影響肚子里的孩子……”
春夫人一聽這話,不由冷笑。
“我就知道,你不是探病來的。你是不是也認為,我故意苛刻你的新婦?在你的心里,你的母親便是這樣不知輕重的人?”
說罷她闔上雙眼,擺擺手。
“愚不可及的東西,出去吧,我累了。”
顧介心下一窒,“娘……”
往常他來,娘總是喜逐顏開,便是身子不好,也要強撐幾分笑容給他。
如今多一個字都不想說了嗎?
薛月盈從大婚那天便沒有再出侯府,對外間的傳聞尚不完全知情。
她聽從巧兒的建議,備了厚禮去找平樂。
今日不是“女人社”的雅集日,社里只有一些做庶務的人,公主不在,她思忖片刻,索性便去了平樂公主的府上。
平樂是本朝唯一一個秩同親王的公主。
她開府置僚,與親王沒有什么兩樣,府邸很大,朱漆大門巍峨聳立,門環獸首雕工精細,栩栩如生,一眼看去便是皇家氣派。
只是,平樂婚后與駙馬都尉十分恩愛,小日子和和美美,平常說找她們說事都在女人社,并不喜歡女人社的人找上門來。
因此薛月盈很是謹慎,特地給了門房豐厚賞錢。
“小哥,勞煩通傳時,替我美。”
她往常都是這么做的,銀錢開路,萬事好談。
未曾料到,今日那門房仿佛是嫌錢燙手似的,手一縮,錢袋便落在了地上。
“薛四姑娘快請回吧,公主眼下不會見你。”
薛月盈微微一怔,笑得很是溫和。
“這……我眼下是有要事求見公主,懇請通融。”
門房看她還不明白,忍不住想翻個白眼。
“沒事來求,公主都未必肯見,莫說有事。薛四姑娘的事,不用小的說吧,您是生怕連累公主不夠多嗎?”
他左右看了看,小聲道:“上京的謠都快傳遍,矛頭都指向公主,今兒一大早,公主就被叫入宮去了,說不得又要被陛下和貴妃娘娘嘮叨幾句,你這個時候找殿下,不是找罵嗎?”
薛月盈哆嗦一下,頓覺不好。
她拎著送不出去的禮,道了謝,退下臺階,正要坐上小轎離開,只見遠處一行人浩浩蕩蕩走過來。
那不是平樂公主的儀駕,又是什么?
薛月盈如獲大赦,雙眼瞬間蓄滿了眼淚,幾乎就要跪下去。
“公主救我……”
平樂坐在步輦上,看到她晦氣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公主府的門口,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個時候她只要多給薛月盈一個笑臉,便有人敢說她們有所勾連……
這個蠢貨!
平樂抬了抬下巴,指使身側的嬤嬤。
“來人,給我把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打出去!”
薛綏這幾日都沒有外出。
每天待在梨香院里,陪雪姬吃茶飲食,很是清閑。
轉眼,薛月盈回門的日子就到了。
外頭聽來的閑碎語,到底不如當面說得有趣。
清早,聽說顧介和薛月盈的馬車到府門了,薛綏便來了興致,特地換上一套喜慶的衣裳,讓雪姬和奶娘照料好銘哥兒,帶著小昭和如意去正堂。
不料,路過園子時,先見到顧介。
他同薛覽并肩過來,后頭跟著幾個隨從,也不知說到什么,兩個人臉上都有笑容,也都在看到薛綏的瞬間,齊齊消失。
薛覽是大房嫡子,素來矜驕,上次的事情橫在心里,看到薛綏便鼻孔朝天,一聲冷笑。
“顧五郎都成婚了,你還巴巴湊上來做什么?”
薛綏看他一眼,問旁側的如意。
“難不成這薛府的園子,是為顧四姑爺造的?只許顧四姑爺經過,不許我等行走?”
如意嘴壞,聞聲低笑,“可能是有人傻了吧。”
“大膽!”薛覽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丫頭敢說話來嘲弄她,指著她便道:“你,給爺掌嘴二十。”
薛綏:“不行。”
薛覽怒氣沖沖:“你是何意?”
薛綏:“我不同意。”
說罷便朝小昭和如意側目,“我們走。”
薛覽氣到極點,沖上來便要扇如意,薛綏二話不說捏住他的手腕,反手便扇了回去。